在身子被带出水面的时候, 姜知妤还未反应过来。
吸满了淤泥的襦裙下淌着污水,连带着流入楚修辰一身的银白盔甲上。
阳春三月里,虽是泉水早已消融, 可仍旧带着凉意。
姜知妤跌落池中时发出的动静颇大,自然也引得半夏闯了过来,大喊了一声。
“公主!”她十分惊诧。
楚修辰抱着姜知妤迈出了池沿, 沉声道:“去准备些干净的衣物,再吩咐他们备水。”
姜知妤并未摔着了手脚, 却也不舍得就此被放下了地, 便紧紧锁住他的颈侧。
逶迤一地的水迹在砖石上留下, 直通到楚修辰的卧房。
即便数月未归, 府上的人仍旧会定时来房内打扫, 更何况班师的消息自几日前便满城皆知,今晨还让人又细细里外打扫。
姜知妤紧闭着眼, 直到自己听着耳畔的门被破开,随后身子一瘫, 落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她原先以为只是会被放至房内的圈椅上。
楚修辰手才落了空,便见着姜知妤直起了身子, “我衣裳还是湿的啊……”
“无妨, ”楚修辰顿了顿,“床褥可再换。”
“这几日雨水不歇, 殿下这几日仍旧要注意身子。”楚修辰瞥了一眼姜知妤,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姜知妤意识到了不妥,垂下头看了看自己, 藕粉色的襦裙被水浇湿地贴于肌肤, 衬得她胸口的肤色更胜雪白。
外层是薄如蝉翼的素纱, 里头的衣料若隐若现, 甚至能浅浅看出小衣的痕迹来。
姜知妤瞬间浑身热了起来,想起身的动作也僵住,不知所措。
所幸并无其他人知晓此事,否则衣衫凌乱属实有碍。在先前谣传下,女子若是落了水被男子救起,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楚修辰侧着身子,强行扯出其余话题压住这般的尴尬,“殿下今日怎么来此?”
趁着楚修辰背向自己,姜知妤立即理齐自己的衣裙,又将鬓角稀碎的湿发拢到耳后,“我听父皇说的,这几日修辰哥哥会回京复命,便来府上看看。”
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知你府上的下人如此不周到,大半府的人全去城门口迎你了。”
楚修辰其实今晨便进了京,不过无人在当时知晓。只不过有个直觉──
未曾料想,府上众人今日全去接他的凯旋。
“离京数月,多谢今日五公主亲自来探视。”他脸上不知何时腾起了热意,只能背对着缓缓消散下去。
第49节
姜知妤最讨厌听楚修辰说这番话,她在他的面前,可从未摆过任何公主架子,她也没有想过把楚修辰当作臣子看待。
大概是男女大防,楚修辰迟迟不曾转身看向她。
姜知妤下了榻,有些愧疚地看着自己身上**满是淤泥的痕迹,柔声道:“今日看见你,我便高兴了,感觉整个人都好了好多。”
“听闻前两日殿下……痼疾发作,还咳了血,不知今日情况如何?”
楚修辰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将话道出。
手心不知为何,开始微微渗汗。
即便得知如此,可行程还是稍慢了些,没能赶上她的生辰。
姜知妤这些时日时常喝着各种汤药,又随身携带着几粒药丸,其实也不太过于焦虑了,舒展着眉心安慰他。
“也没什么的,就是咳的血有点吓人罢了,我服了药便好了许多。”
她腹诽着,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宫人,居然将此时传得人尽皆知,属实可恶!
“可……”
楚修辰转身之际,便听见门外半夏的敲门声响起,“公主,盥室水已经备好了。”
姜知妤才和楚修辰寒暄了几句,便不得不在他府上多逗留上片刻。
半夏与几位婢女配合着伺候姜知妤沐浴,室内蒸汽弥漫,玫瑰香露的气味随着水温而扩散到了空气中,甜香且让人心宁。
木质浴桶上,趴着女子怅然的背影,双手搭在桶边,摇着头。
“公主,你近来眠浅,昨日便不大舒坦,今日更是一早便来楚将军的府上,这一落水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要动怒的。”
她抬起水瓢,浇灌在姜知妤后背的水自上而下流淌,继续道:“公主也该注重玉体呀。”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父皇不会知道的。”
姜知妤仍旧讪讪而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脸色也因在水温的升高下显得红润起来。
平日中,她很少有沐浴时这般好的气色。
不一会,她眉头一皱,垂于桶沿的手忽然朝着胸口抚去,压在此刻又开始难受的胸口:“你说,我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她闭上眼,感受着氤氲的热气一丝一缕围绕在自己的脸上。
父皇安慰她,皇兄也欺瞒她,宫中的明话都是说着她定会福泽绵长,可私底下她命不久矣的话也如落花一般不胜数。
她平日里不爱研读那些文绉绉的诗书,但也曾经偷偷将太医院的医术翻了半月。
《内经.痹论》有言,“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
是何含义,她大概也有所了解。
旦发夕死,夕发旦死,是为心疾。
“公主是不是今日又难受了?”
姜知妤摇摇头,她不想就这般回宫。
半夏想着安抚她的情绪,佯笑道:“今日楚将军才回京,想来一定有很多的话,想和公主说呢!”
“说不定,楚将军午后入宫,面圣时便去求旨赐婚了呢?”
姜知妤一下子脸热乎了起来,抿着唇垂眼了许久:“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的,但是不知为何却又时常盼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只要旁人在她面前提及,便没一次是能端平了心态的。
她想嫁谁不过父皇的一念之间,她只想楚修辰亲口提出娶她。这两者虽结局相似,可过程却是大相径庭的。
此时,楚修辰也换上了一身常服,托着一盘衣物行至盥室的门口。
一时半会,府上的确未曾有女子的衣物可换洗,只不过他房中倒是有几件母亲所留下的衣裙,不过面料与纹路倒是有些过时。
景仪常年与夫君征战,在府中穿着衣裙挽着发髻的时日甚少。她走后,楚修辰便让人将她的所有衣裙里,留下了最崭新的几套,留作念想。
听忠叔说,这几套最崭新的衣裙,是他父亲亲自带着母亲到布庄定做的,衣裙才送上府没几日,二人便接到旨意,双双披甲执锐,纵马离京交战。
思来想去,他还是取出一套衣裙来。总比府上丫鬟的衣料合适些。
屋内水声淅淅沥沥,还时不时有几句女子的对话传出,不算高涨,只是断断续续地答复着。
他本无意窃听,却仍旧在门外驻足了一瞬,耳里听进了几句。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的……”
“奴婢瞧着楚将军很喜欢公主呀,只不过想来他之前军务繁忙罢了。”
半夏继续道:“公主,你要相信将军是喜欢你的,就算不喜欢,公主是这般标准美人,石头也会被打动的呀!”
这般说好话,虽是好意,但姜知妤也觉察并不真实。
……
楚修辰托举着的木盘,纵使只是衣物与刀枪相比轻如鸿毛的物件,手却仍旧止不住微微颤动。
半月前,他尚在营中,在同僚的各番商议下,众人早已对此番最后一战做好了充足的谋划。
邕州虽易守难攻,但城内早就粮草断绝多日,匈奴人妄图吞并下邕州后接连并吞其余大显城池,自然也忽略了件最重要的事,人心,邕州百姓早已在连年的两国交战中,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楚修辰此番率军北上,夺回邕州,是势在必得,也是众望所归。
不过军中的人也深知,这一次匈奴必败,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日后想要恢复战前的盛况,需不少时日。
就当固若金汤般的邕州似是因粮草不足几近颓败之际,却偶然得知,明州刺史早就在私下与匈奴小国勾结,又与邕州相接,竟在这般时候,为其送去了足可撑两月的粮草。
此番表面上是击退匈奴扰乱边境,实则万明帝私下的意思便是,希望能一气呵成,一举夺回沦陷十余年的城池。
此番却在最是关键的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楚修辰得已知晓此事,是一封送入军营的书信告知。
送信那人露出了马脚,身上还有这一块明州府上的腰牌,虽自戕但却留下了铁证。
信上署名正是薛衍,他自诩不怕留下痕迹。
而那封信上的种种有关姜知妤的内容,真伪却尚未考证。
……
楚修辰轻扣着门,见半夏推门而出,便将衣裙交予了她。
“府上并没有合适公主的衣裙,这一套请公主暂且先试。”
姜知妤换上这套烟笼梅花曳地长裙,竟意外发现合身,很是惊喜。
她姿容如玉,沐浴后更是神韵脱俗,冰肌莹彻,发稍上还沾染着水珠,说不尽的清雅绝俗。
待她梳洗完毕,推门而出时,竟瞧着楚修辰站在门外。
他换上一套靛青色蝠纹劲装,双手置于身后,春日的暖融打在他身上,整个人耀眼得泛着光。
“修辰哥哥。”姜知妤轻唤了一声。
楚修辰转身,瞧着姜知妤虽身着母亲这一身十余年前的衣裙,不仅合身,更是与她如今的气质很是搭配,有些微微怔然。
如若那封信属实是真,他自然知晓该当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竟是无言了一瞬,却又好似讲述了一番。
楚修辰呼吸颤了一霎,忽然开口:“不知殿下是否急着回宫?”
姜知妤立刻看了一眼身旁的半夏,挤眉弄眼一番,按耐住心里翻涌的思绪。
“可我不──”
“如若殿下不急于一时,臣午后入宫面圣,届时可一道送殿下回宫。”
楚修辰难得一次,这般决然地打断了姜知妤的话。
“啊?那……”姜知妤茫然地眼对上他有些深沉的眼,好生奇怪。
她原先以为楚修辰的意思是要让她早日回宫的。
片刻后,楚修辰试探性地开了口:
“臣记得,昨日是殿下的生辰。”
“殿下可愿意……让臣带殿下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前一世的故事感觉有点长,但很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