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后来是赵盈送到赵王府去的,一住就是半个月。

那半个月的时间里,虞令贞搬回了宫里去住,根本就不在王府。

偌大一个王府就留给宋娴瞎折腾去。

虞令贞每天处理完朝廷里的事,总要出宫一两个时辰。

宋怀雍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让宋行之到王府去把宋娴带回家。

宋娴彼时也玩儿够了,王府里的新奇物她也都摆弄的差不多,还在王府里设了两场小宴,请了些闺中朋友来聚,只两场之后便又觉得十分的没有意思。

宋行之来的时候,她正挂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真的是整个人挂在秋千上的。

远远地瞧见宋行之黑着脸走近,宋娴的小脸儿也垮了:“你来抓我回家的吗?”

“你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该回家了。”宋行之左右扫量,“就只让宝珠跟着你伺候?”

“王府里又没别人,我就是不让人跟着也不会出事儿。”她又撇了撇嘴,“是赵王殿下让你催我回家,把他的王府赶紧腾出来的吗?”

宋行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葡萄藤下除了秋千,还有一张竹床,就挨着那个秋千的。

宋行之坐了过去,指尖轻点在竹**,盯着宋娴看了好久:“你喜欢赵王?”

宋娴腾地一下整个人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宋行之又紧张,怕她摔了,身形动了下,见她稳稳当当的站定,才松了口气,又靠回竹**去。

“你胡说什么?我真的跟父亲告状,叫父亲揍你了!”

宋行之眉心蹙拢了一下:“那你总是缠着赵王做什么?”

宋娴掰着自己指尖,底下了头又不肯说话。

宋行之是看着她长大的。

他自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哪怕是对家里人也是如此。

宋娴出生的时候他五岁,那会儿已经完全懂事了。

他喜欢这个妹妹,尤其是她从出生就特别漂亮,渐次长大之后,更是像极了母亲的眉眼。

小的时候她偷懒不肯做夫子留下的课业,他总是一面骂她,一面帮她把课业给做完。

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

宋娴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心思比同龄的小姑娘细腻的多。

两年前兵部征兵,他那天正好有事情去了一趟兵部,回家也晚,一直到日暮西山他才回府。

宋娴就在府门口等着他,一见了他,小跑着冲上前来,抓了他手臂就问他是不是要征兵去边关。

她占有欲,很强。

不单单是对他。

“二娘,你是因为觉得赵王对元娘太好了?”宋行之双手换在胸前,挑眉看过去。

宋娴垂头丧气的,缓步过来,就在宋行之身边坐下去:“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

宋行之抬手揉她头顶:“怎么这么说?”

“我不喜欢赵王,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那些女人扎堆的地方,我从来都最不喜欢,我就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所有人眼中都该是独一无二的。”

宋娴又扬起下巴来,尖尖的下巴冲着宋行之:“他不行,他也不会珍惜我,我才不会喜欢他。”

那宋行之就明白了。

他浅笑出声来:“小的时候没有元娘在,所有人都围着你一个。

后来有了元娘,我们倒都还好,唯独赵王不这样。

自从姑母生了元娘,他每每出宫,都要到辛府去看望元娘,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你这是吃醋了?”

宋娴垂眸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都不情不愿的:“我又不能跟别人说,觉得我跟有病一样,而且小肚鸡肠的。

怎么连表妹的这种飞醋也要吃呢?

这不太应该的。”

宋行之牵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这有什么应该或是不应该,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该做争风吃醋的事,不然做什么?

上朝堂,进学堂,一天到晚规规矩矩的绣花写字?

怪没意思的。

不过你老是这样,元娘会尴尬的。

你没发现元娘近来也不常到咱们家去玩儿了吗?”

她当然发现了。

本来是表姐妹的,打小也是亲亲热热,因为她自己的心态原因,倒弄得生分起来。

“是父亲让你来接我回家的?”

宋行之说对:“赵王这些天处理完朝堂政务,总要出宫一两个时辰,到辛家去小坐一阵,你说他是去做什么的?”

“找表妹的。”宋娴越发丧气了,“本来我不缠着要到王府来,他可以把表妹接到王府来玩儿,用不着这个样子。

其实赵王也在迁就我,是吧大哥?”

宋行之不免又去揉她的小脑袋:“皇上把赵王教导的很好,赵王是个心思细腻且温柔的人,他对你和对元娘并没有差多少,你是表妹,元娘也是。

只不过他对元娘跟多出一份男女之情,这才显得格外不同。

可你瞧,放眼天下,除了元娘之外,赵王还对什么人有过这样体贴的时候呢?”

她们这些孩子里,要说起来,还真的是只有她了。

宋娴的那颗心仿佛一下子又安定了下来:“那大哥,我们回家吧。”

宋行之才起身牵着她的手:“我带你去听戏,回过母亲,晚上在外头吃了饭再回家。

我来之前叫人给元娘送了张帖子,过两天玉清观不是有素斋吗?

我看你们几个今年也没有商量着要去吃素斋,恐怕还是为了这点事儿,就替你写了张帖子送到辛家,等过两天我带你们过去。”

宋娴眼中一亮:“大哥今年不忙了吗?”

宋行之一向紧绷着的那张脸上隐有了笑意。

每年到这个时候,玉清观都会摆素斋,也连七天,到年前,然后关了道观大门,就等到上元节后了。

宋娴五六岁的时候宋行之会跟着崔晚照一块儿到玉清观去吃素斋,之后这些年,他就都不去了,老说那些都是小姑娘家该去凑的热闹,他都长这么大了,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这两年宋娴每回都会提前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但是他衙门里总是有差事忙着,全都给推了。

“今年也忙,但是可以抽出两三天的空。”

兄妹两个已经出了赵王府的大门,寒风吹来时,宋行之的身形往宋娴身前挡了挡:“等到过了这两三天,我再回衙门里当牛做马去。

母亲今年不得空,不到玉清观去了,你又不肯安分待在家里,总要去的。

我早就想好了,今年我陪你去。

这不是正好你近来跟元娘生分许多吗?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不得从中调停一番。”

·

等到了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宋乐仪进了一趟宫。

那天正好是休沐日,虞令贞本来说要进宫陪赵盈到太液池去泛舟,她把人打发出了宫,让徐冽带着他去练武场了。

宋乐仪是一个人入宫的,也没带上辛蕙如。

赵盈听说她来,叫挥春去准备宋乐仪爱吃的茶点来。

宋乐仪进了殿中,脸上却并没有丁点儿的笑意。

赵盈见状愣了下。

这些年她每次进宫,总是喜气洋洋的。

赵盈有那么一年问过她,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老是这么高兴。

半开玩笑的调侃一番后,宋乐仪说,因为她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过日子,未免孤独了些,虽然她们这些人时常进宫来陪着,但朝中事务繁杂,她还是觉得赵盈也未必真正开心,所以每次进宫都高高兴兴的,是想叫赵盈见了,多出些欢愉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赵盈已经起了身,上前去拉她,“今儿怎么不惦记着要我多些欢愉了?板着个脸,是辛程欺负你了?”

“他才不敢。”宋乐仪还是冷着脸子,同赵盈一道入了西次间,二人又上了罗汉床。

她盘腿坐在赵盈正对面,一脸的欲言又止。

赵盈眉心动了下:“来都来了,你把‘我有事’三个字就刻在脑门儿上,这会儿反而又不说了?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

“是淳哥儿。”

说起这个宋乐仪也是无奈。

虞令贞也就是亲王之尊了,要不然今天辛程能把他打个半死!

宋乐仪也是再三的劝,好说歹说,才把虞令贞打发走,还要去安抚辛程,都忙活完,才收拾好自己,匆匆进宫来见赵盈的。

赵盈眼皮突突的跳起来,沉声反问:“淳哥儿怎么了?他今天不是跟着徐冽到西郊大营的练武场去了吗?不在京中啊……”

“他在京城!”宋乐仪咬着后槽牙,“他根本就没有去西郊大营,八成又是徐冽放纵他。

他方才到我们府上去,说他要娶元娘!

就当着我跟辛程的面儿,直截了当的说出口来的!”

赵盈闻言也是倒吸了口气。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很让人省心。

无论是进学还是入朝堂,他都表现的相当出色且优秀。

在辛蕙如的这件事情上,赵盈从来没有阻止过他什么。

私下里也跟徐冽商量过。

他自己看中的小娘子,辛蕙如又的确是个周全孩子,那都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总不会错,最要紧的是虞令贞自己喜欢。

不过孩子现在都还小,也不是非要现在就摆到台面上来。

况且宋乐仪和辛程成婚多年,膝下就只得了辛蕙如这么一个女孩儿。

早早的把婚事给定下来,辛程还不乐意呢。

赵盈咬牙切齿。

她又不是不许虞令贞跟辛蕙如来往,更不是不允许他娶辛蕙如为妻,可这小子是不是眼里也太没人,放肆过了头了!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该是父母知名媒妁之言,他怎么能自己跑到辛家去说这样的话!

辛程真是把辛蕙如当眼珠子一样爱护到大的,还不气疯了吗?

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般沉不住气!

赵盈一时拍案,沉声叫人。

李寂掖着手猫着腰进门来,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你去,传赵王进宫,把徐冽也叫来见朕!”

·

徐冽是跟虞令贞一起进宫的。

他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在宣华门碰见虞令贞那会儿,虞令贞一脸的坦然。

进了宫之后他问了虞令贞几句,那孩子始终缄默不言。

直到上了玉阶,父子两个都站在清宁殿外,虞令贞才叫住他。

徐冽脚步顿住,转头看他:“干什么?”

“我今天并不是想偷个懒,不到练武场去。”

这小子——

徐冽暗道不好,心下隐隐察觉,八成是虞令贞闯了什么祸,给赵盈知道了,才把他跟虞令贞一起传到宫里来。

于是他咬牙问虞令贞:“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到辛家提亲去了!”

“你说什么?”

进殿时徐冽是黑透了一张脸的。

果然在西次间的罗汉**同时看见了宋乐仪和赵盈,他就全都明白了。

辛程肯定气疯了,没把虞令贞打出府,全靠宋乐仪。

但人家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肯定是要到宫里来告状的。

虞令贞这个事情干的,未免太出格了点儿!

宋乐仪一贯对着虞令贞都是再好不过的脸色,总是和颜悦色的,今天也难得的黑了脸,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跪下!”

徐冽肩头一抖,虞令贞已经在青灰色的石砖上跪了下去。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你还敢顶嘴?”赵盈又去拍案,“婚姻大事,是你自己能到长辈们面前去开口的吗?你幼承庭训,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的规矩呢?你的礼数呢?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唐突元娘!

你就没发现辛大人想打死你吗?”

虞令贞却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我喜欢蕙如,同母亲说过,跟父亲也说过。

我十二岁了,我知道蕙如年纪还小,可是这也不妨碍先把亲事定下来!”

他跪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我是非蕙如不可的,到辛家去表明心意也是早晚的事情,辛大人为什么要打死我?

一家有女百家求,辛家的姑娘,放眼天下,多少小郎君惦记着,我可不想叫别人捷足先登!”

不要说宋乐仪和赵盈了,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冽眼角也跟着抽了两下。

他是真的魔怔了吧?

这话要叫辛程听见了,真要打死他不可的。

赵盈侧目去看,宋乐仪的脸色,果然比刚进门的时候,更难看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