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依靠
眼下我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丈夫指望不上,父母更指望不上,只能靠我自己。我自己有两大资源,第一是我长得漂亮,第二是我外语好,要想利用好这两样资源为我换个好前程,只能靠爱情。歌德说得好:“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爱情会在财富与权力之间摇摆。之所以这么讲,是缘于我去西山慈恩寺上香。赵忠离开政府不到两年,东州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无论是在普通市民中,还是在公务员中,流传着西山慈恩寺西山老母灵验的故事,这些故事传奇得很,无论求什么,只要心诚,都灵验了,我本来是不信这一套的,但是我听黄小明说,他哥黄小光的儿子学习一般,中考前全家去西山慈恩寺上了香,儿子中考时超常发挥竟然考上了省实验中学,那可是全清江省最好的高中。这些年我在仕途之路上一直不走运,给女市长当秘书的丑丫头当秘书前只是主任科员,如今已经是正处级秘书了,我还只是个副处级调研员。黄小明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或许去慈恩寺许个愿能转一转运,就这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去了西山慈恩寺。
慈恩寺风景区峰险壑幽,石异松奇,古刹新亭与白云碧水相应生辉,仙阶曲径与翠嶂幽林环抱成趣。一路上立于公路两侧仅宣传西山老母的大型广告牌就有二三十块之多,更增加了我心驰神往之心。让我想不到的是,上香的队伍排出能有一公里,好不容易轮到我上香了,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一位剃着秃头的胖子身穿老式大褂,脚上穿着一双手工做的布鞋,手里还拿着一串沉香念珠笑嘻嘻地看着我。
一开始我没认出来,心想,这是谁呀?老板不老板,和尚不和尚的,定睛一看,惊得我目瞪口呆,这不是赵忠吗?我脱口便问:“赵处长,你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也来许愿的?”
赵忠把我拽到一边说:“贝贝,想不到我们俩这么有缘,这样吧,跟我下山,我请你吃饭,然后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我懵懵懂懂地和赵忠下了山,想不到他开的轿车竟然是奔驰600,当时就把我震了,我羡慕地说:“行啊,老赵,干什么发的这么快!”
赵忠双手合十装腔作势地说:“阿弥陀佛,哥哥我每天干的可是积德行善、普渡众生的买卖。”说完请我上了车。
奔驰车很快驶出风景区,我不依不饶地问:“常言道,无商不奸,你该不会是在利用众生的虔诚欺善骗德吧?”
赵忠用功成名就的口气说:“贝贝,中国文化很少讲善恶,只讲成败,你成功了就是善,你失败了,就是恶,正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寇是什么?就是贼,就是匪,那还不是恶是什么?”
赵忠的话深深触动了我,成功了是王侯,失败了是贼寇,像我这种既没有成功,又没有失败过的人算什么?想到这儿,看着赵忠红光满面的得意劲,再想起当初他灰溜溜离开市政府办公厅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我决心向赵忠取经,一定要从他身上套出点成功的经验来。
赵忠在东州市最火的燕鲍翅酒店金虫草食府请我吃了饭,席间虽然手脚还规矩,但是从他色迷迷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一直对我没死心。最让我动心的是他从皮包内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红盒子,打开后竟是一条精美的翡翠项链,我一直认为漂亮女人是玉做的,眼前这块翡翠玉坠翠绿翠绿的,中间是贴金的观音菩萨,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赵忠不失时机地给我戴在脖子上,还用真诚的表情说:“贝贝,这件礼物是我半年前专门为你买的,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缘分,早晚有一天会戴在你的脖子上,这不,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赵忠对我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不知为什么,以前他在我眼里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想不到青蛙还真能变王子,特别是听了他充满哲理与玄机的包庙理论,我简直开始崇拜他了,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赵忠的厚礼,我不能让赵忠看低了我,对赵忠这种人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巧遇赵忠给我最大的启示是拜佛的人大多不信佛,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向佛索取。赵忠正是利用了人们在生活中求不到,转而求佛的心理发了财。那么我的佛是谁?是西山老母吗?绝对不是,一接触赵忠才知道,西山老母所谓的灵验故事都是赵忠的商业策划,是杜撰出来的。连慈恩寺的住持都是赵忠聘请的,是领年薪的,按赵忠的话讲住持就是慈恩寺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赵忠的成功在于审时度势、与时俱进,是以变应不变,这恰恰是逆向思维,我们习惯了以不变应万变,当今世界瞬息万变,以我看唯一不变的就是人的贪欲,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而且是永远不变的,关键是如何将贪欲变成现实,而且是功成名就的现实,真正的现实永远是成功者的盛宴,我只想分一杯羹。走仕途之路不熬到局级就不算成功,但是熬到局级绝大部分人也就就此止步了,这种止步不前是极其痛苦的,因为人一旦没有了向上的动力或者觉得前面的路一片茫然,很容易迷失方向。作为女人要想熬到局级就更是凤毛麟角了。我是不屑做凤毛麟角的,我的梦想是当皇后,我有当皇后的本钱,缺的是机会。其实机会天天都有,只是我没抓住。
最近,我到市行政学院处级干部班培训,在开班典礼上院领导讲话,我第一次领略了彭国梁的老婆张佩芬的尊容。张佩芬是市行政学院副院长,我的感觉就一个字:丑!这极大地增加了我夺取胜利的信心。
培训结束后,刚回到办公厅,胡占发就交给我一个任务,到彭副市长办公室帮助彭副市长整理一下照片,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我的心顿时欢跳起来。一直以来,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连微澜也没有,我喜欢变幻不定的命运,只有变才够刺激,只有变才有自由,可是我现在的生活就像处内的档案柜靠在墙角永远不变,可我毕竟不是档案柜,我是人,活生生的漂亮女人!人的本性是高度动态的,其深处蕴含着烈火般的运动。我现在就要陷入暴风运动的状态。我耳边不能忍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要向水中掷一块大石,让我的周围发现我,我是一朵鲜花,一朵可以装点世界的鲜花。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美艳救世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高于美。我没有拯救世界的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我可以拯救男人,当然不是指王朝权,王朝权已经没救了,当然也不是指刘一鹤,因为他离我太远了,是不是赵忠我还没想好,但有一个人我救定了,这就是彭国梁。我要把他从他那丑陋的老婆身边解救出来,用我的爱,让他懂得,这世间总有一种力量,能让他泪流满面,这就是我的爱。
我走进彭国梁办公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出神,茶几上摞了好几抽屉照片,旁边放着十多本新影集,看来我的任务是将这些照片装进影集。我恭敬地喊了一声:“彭市长!”
彭国梁不情愿地从回忆中醒来,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他看见我站在面前,眼睛一亮连忙请我坐,全然没有一个市领导对下属的架子,既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还带着久旱逢甘露的喜悦。
我被他色迷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一横,大胆地坐在他身边问:“彭市长,是什么照片看得都入迷了,该不会是相好的吧?”
换了刘一鹤我是绝对不敢用这种话挑逗的。
“贝贝,”彭国梁看我的目光很生动,“你知道相好是什么意思吗?我认为世间唯有相好才是真爱,婚姻不过是例行公事,任何被规则、责任和义务限定了的爱,都算不得真爱,都是例行公事。”
想不到彭国梁骨子里会如此开放,我便不失时机地试探道:“或许相好只是欧律狄克。”
彭国梁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妩媚地一笑解释说:“在希腊神话中,诗人和歌手俄耳甫斯去阴间找他死去的妻子,他用琴声感动了冥后,冥后让他带妻子返回人间,条件是路上不许回头,俄耳甫斯已经快到地面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结果妻子又被带回了阴间。”
彭国梁听罢感叹道:“这很像浮士德与海伦,不过我还是欣赏浮士德对海伦说的一句话:别去琢磨这独一无二的命运!存在就是义务,即使不过是一瞬。”
这句话说到了我心里,我的梦想就是做杨贵妃,哪怕日后赐死在马尾坡也在所不惜。于是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一瞬或许是刀尖!”
彭国梁嘿嘿地笑道:“我就喜欢刀尖,我等待刀尖已经很久了,贝贝,你有勇气做刀尖吗?”
这分明是向我挑明了,我心想,既然你喜欢刀尖,我就扎一扎你的心,看看你知不知道心疼?
“彭市长,”我大胆地向他靠近温情地说,“你就不怕被蛇咬一口?”
“贝贝,”彭国梁喘着粗气说,“是伊甸园的蛇吗?别忘了是它教唆人类偷吃禁果的,小宝贝,做我的禁果吧,我快等不及了!”
彭国梁说完把我搂在怀里,就这样,我成了他偷吃的禁果。为了实现我的皇后梦,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为此我激动不已。我渴望向深处,爱的深处,向夜的深处挖掘,直到潜入彭国梁的心脏,我要在他的心脏中睡觉,我要在他的心脏中起床,我就生活在他的心脏中,每天吻着他的心脏。
自从我迈出了第一步,似乎什么都看明白了,最具掩盖性的就是杨恒达的民主,自从他在处内实施民主以来,许智泰和黄小明疏远了,处内每个人都各怀心腹事,但每个人都向杨恒达靠近,都想团结在杨恒达的周围,这恰恰是杨恒达最高明的地方。先恩赐给大家一些民主,却保留处长的权威,关键时刻将“民主”一集中,还是“专制”,杨恒达不愧给老领导当过秘书,在政治上要比当初的赵忠成熟不知多少倍。
自从在慈恩寺巧遇赵忠以后,死胖子就缠住了我,隔三差五请我吃饭,今天送我一张美容卡,明天送我一个香奈儿手提包,极尽殷勤之能事。前两天赵忠请我吃饭,告诉我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消息,年底换届选举,接替老市长的是刘一鹤,而且刘一鹤很快就会就任东州市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别看刘一鹤曾经是我的梦中情人,但是眼下我已经和彭国梁睡在了一张**,我当然盼着彭国梁能接替东州市市长,我知道彭国梁为了这个位子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然而赵忠这个消息分明是在彭国梁的仕途之路上挖了一道鸿沟。因为我既在刘一鹤身边工作过,也在彭国梁身边工作过,我太了解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一旦刘一鹤当上东州市市长,彭国梁的常务副市长不保,万一交流到别的城市去,我刚刚有点希望的皇后梦岂不是又要破灭了。人心情一不好,就难免多喝几杯,也是赵忠没安好心,故意灌我。我竟然喝得酩酊大醉。我是被赵忠搀扶着坐进他的奔驰车里的,别看我醉的厉害,但心里什么都清楚,我让他送我回家,他根本没听,将奔驰车开到了凯宾斯基酒店,看来他早就开好了房间,径直扶我上了电梯。
一进房间赵忠就迫不及待地抱起我,将我放在卧室的双人**,嘴里不停地说:“贝贝,我可想死你了!”
我当时虽然看赵忠胖乎乎的圆脸像两块刚烤熟的大面包,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今晚这顿饭显然是赵忠蓄谋已久的,我喝得太多了,根本无力反抗,我知道刘一鹤回东州当市长的消息后,就更没有必要反抗了,因为刘一鹤回来,十有八九彭国梁得调离东州,我只有拿下赵忠才能不至于鸡飞蛋打,以赵忠与刘一鹤的关系,跟了赵忠一样可以实现皇后梦,最起码可以成为老板娘。
我胡思乱想间,赵忠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光了我的衣服,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他那根不中用的东西还像是江米条似的就是硬不起来,见了像我这么冰清玉洁的美女竟然不中用,简直是对我的污辱!
我一气之下酒也醒了,气呼呼地穿上衣服轻蔑地说:“赵忠,你也配做男人!”然后摔门而去,走出酒店,已经半夜了。
我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沮丧极了,脑海里反复回**着帕斯捷尔纳克的长诗《崇高的疾病》中的几句:“整个一生我都想和大家一样。但是世界,披着优美的衣裳,却不来倾听我的痛苦,于是我只想,像我自己那样。”
我自己是什么样,我应该像皇后一样生活,我想像皇后一样生活,我本来是能像皇后一样生活的,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妓女。虽然已经是半夜了,解放大街上的车流仍然穿梭着,闪过道道烟光,马路两侧零零星星地站着一些人,我仔细观察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有的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有的两个三个簇在一起,不时有车停下来向她们打招呼,我忽然明白了,她们就是被男人经常谈论的“野鸡”,这时一辆黑奥迪轿车缓缓地跟上我,一个男人摇下车窗问我一个晚上多少钱,我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连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出租车上,我忽然发现,现实犹如出租车,尽管每个人都坐过,但是留在脑海中的永远是所有出租车的概念,而不是某辆出租车的样子。“所有”就是“全部”,“全部”就是“整体”,原来“整体”是最模糊的概念,“整体”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宇宙是一个整体,但谁也不知道它的样子。我窥视了一眼出租车司机的脸,发现他的脸在黑暗中很模糊,我透过车窗望去,马路两侧的高楼也是黑黢黢的,特别是像稿纸一样的窗户,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路灯和霓虹灯像淋浴水一样洒下来,是蒙着雾气的,我感觉自己被掩埋在雾气里,这雾气犹如一个庞大而乏味的思想,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却束缚着一切,世界是个整体,人也是个整体,每个人都在“全部”中生活,“全部”是一口井,每个人都在井里,在井里没有人,只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