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盅
事有蹊跷!
明明不想说的话,却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了口。如此,便是主动将那原本誓要牢牢拴在身边的珍宝推向了别处。疼痛的不仅是头,还有身,还有心。皇兄眼底嗜血的红光,南司璃记忆犹新。想要辩驳,却蓦地现已经失掉了一切的理由。于是满身罪孽的自己陷入黑暗,用黑暗包裹身心深处的伤痕,像蚕一样吐出血丝将自己与世隔绝。
无法面对。
无论是周遭的人,还是皇兄,还是自己……都无法面对。
南司璃从噩梦中醒来,身体仍然蜷缩在棉被里。呼吸,潮湿得朦胧了双眼。意识渐渐从梦境中清醒,听觉也一点点地恢复。耳畔响着的,不再是幽灵泣哭的喧嚣,而是真实的人声。只是,那层层叠叠的声音里,没有一种,是他真心期待的。
该死!那梦里的嗡嗡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司璃挫败地一拳打在**,一跃而起,吓得刚进门的寒尽脚下不稳,跌个大跟头。
“你,你,你醒了?”寒尽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南司璃结结巴巴地问。
南司璃不悦地皱起眉,将他扶起,斥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进来吗?怎么又不听话了!”
极度不满的语气令寒尽很是不甘心。寒尽推开他,赌气似的挺起胸膛,大声道:“哼,我是担心你出事,才进来看看。你如此不知好歹,活该被人下盅!”
“下盅?”南司璃一把揪住寒尽衣领,急道,“你怎么知道的?”
寒尽见他神色凝重,怔了半晌,咽口唾沫才道:“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但是听说你今日竟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又联想到近来的事情,所以我猜……”
“你猜的?”
“嗯。”寒尽点点头,正色道,“早几年,我父亲领皇命去沧州赴任。途经北泶、西岚两国边境。边境有高山,一时不慎就迷了路。后来误入一个小山村,现那里的人很会做一种奇特的盅。他们将被咒者的血混在千年的毒虫里装成罐,一面念咒语一面将罐埋入地下。埋的时间必须是朔月之夜,这正是月光无法照射的时候。据说如此一来,咒术才会更加强大。七日后,再把罐从土里掏出来。此时血已全部被毒虫吸食,那些毒虫便长得愈肥大。若要施术,需再将这些毒虫放至香炉中焚烧,要重新烧出血来。而且边烧要边念咒语。那些咒语,奇怪繁复,而盅师的音调也极为低沉。漫漫长夜里,在他人听来,那声音便有如幽灵啼哭,碜人得很。”
“幽灵啼哭?”南司璃心头一紧,梦里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寒尽又道:“据说下盅的整个过程必须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盅师的咒语才会传入被咒者的耳朵。只不过大多数被咒的人,都不知道下盅一事,只以为做了噩梦罢了。可是时间一长,被咒者就会渐渐迷失心志,被盅师所操控,做出己所不愿的事情来。”说完,抬眼瞅瞅南司璃,见对方额上的青筋已有了突显的趋势,忙住嘴,不再往下说了。
“果然!”南司璃暗自攥紧了拳头,恨恨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有人在对我下盅呢!”目光望向虚空,又冷笑,道,“想必是宫中之人!除了南司琰,还会有谁!”当下一跺脚,就要去找南司琰理论。
寒尽慌忙抱住他,急喊:“是陈公公!”
“哪个陈公公?”南司璃停了脚步,瞪大眼睛。
“陈德福!皇上身边的陈德福!”
“你确定?”南司璃张大了嘴,难以置信。连日来,陈德福的行为举止无非就是奉了父皇之命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全然一副老实巴交为主子着想的模样。虽说人心隔肚皮,但这厮久居宫中,又是从何处学来这偏僻山村的巫盅之术的?
寒尽见他不信,不由着急,翻出太医开的药方,道:“你看,这上面最奇怪的一味药——龙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南司璃不以为然道,“这龙血,其实就是蛇血。只不过这是皇家用药,说蛇不雅,遂把蛇血叫做龙血。”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下这种盅,必须要被咒者的血才能做。你怎么就不想,这血,其实是你自己的血呢?这种盅做成后,唯有被咒者喝下盅血,盅师的咒语才能见效。”
“哈哈!”南司璃仍是不信,大笑几声,戏谑道:“这就更不可能了。那陈德福虽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也不过就是个太监。他想要拿我一滴血,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寒尽见他表情,急得脸蛋通红,大声道,“可是那日你挨了皇上的板子!我亲眼看见他偷偷用手帕沾了你的血!如若不是他下的盅,那他此举用意何在?”
用意何在?
南司璃顿觉大脑似被炸开了一般。暗自算算时间,寒尽说得不错,只有陈德福这一个可能。然而陈德福为何要对他用盅?他的盅术,又是从何处学来?
原以为一切都是南司琰搞的鬼,不想半路又杀出了个陈德福。依着平素陈德福和南司琰的关系来看,陈德福受南司琰指使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此一来,那站在陈德福背后的人,只能是唯一的一个——夏颉帝!
想到此处,南司璃不由一阵手心冰凉。父皇……竟不惜对自己用盅。难不成真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不,不对,事情有蹊跷!父皇从来不屑这种巫盅之术,也断然不会为了儿子用此手法。若要逼他就范说出今日那种违逆真心的话,大可用其他更方便的方法,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呢?
那么,陈德福瞒着主子对自己用盅,又是怎么打算的?
南司璃拧紧眉,微眯起双眸,望向窗外。原来,不知不觉中,身侧,早已是危机四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