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

南司璃领了皇命要劝说皇兄顺了父皇的意,令其三月后乖乖登上太子之位。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要看他如何在父皇和皇兄之间启承转合。弄得南司璃异常尴尬。倘若事情办不好,惹恼了父皇,他自是讨不到好果子吃。再者,若让反对皇兄的朝臣抓了把柄,只怕皇兄日后处境更加危险。而他却又不能厚着脸皮去求南司玥,对于喜欢的人,自然是希望他能像雄鹰自由遨翔于天际,怎会忍心逼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何况,他自己也是存有一些私心的,不忍看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儿再次与自己拉开距离,无论是心,还是身份,都不可以。

南司璃抱头冥思苦想,实在无奈,最后索性耍起赖来,当众傻傻一笑,钻回毓枢宫装病,当了回缩头乌龟。气得夏颉帝吹胡瞪眼,直骂这个儿子太无能。不过君无戏言,三日之期未到,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南司玥正在气头上,自然没心情理会他。哪管他是好是坏,径自带了黎影骑马出宫,眼不见他,心不烦。

主仆二人沐浴着清晨的风,一前一后朝相国寺行去。昨夜听黎影讲了杜昭仪一事,南司玥一宿没睡,只觉事有蹊跷,又不得其解。此刻路途之上,依旧眉头深锁,陷入沉思。这血玉镯,定然是那日掌香小僧放在神佛面前,引诱杜昭仪收下的。只是那小僧已死,又如何查得到这幕后指使之人。再者,空鸣之死,是否同样与那人有关?如若是,那这相国寺内,还有谁知道真相?越想越不明白,索性前往相国寺一探究竟。

黎影紧跟主子身后,和煦的风吹得南司玥丝飞扬。黎影看着,一阵舒心。这久违的感觉,总让心仍不住地雀跃。喜欢走在主子身后,看他的背影。他的举手投足,都牵引着自己心灵的视线,他的光,他的耀眼,他的一切都让自己倾倒,然而这样的心情,却又未曾敢越过雷池半步,自己也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那个人而已。

“怎么了?”南司玥回头,问他。

黎影冷不防被问,一慌,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忙稳住心神,只对主子道:“那个……相国寺到了。”

适逢相国寺住持空禅大师讲经,南司玥绕有兴致,命人取来莆团,和众僧一起坐下听经。空禅自是高兴,难得今日长皇子大驾光临,大殿外亦是破天荒的人山人海,围满了各路听经人。他哪里知道,那些人此番前来,不过为了一赌南司玥绝世的容颜罢了。

空禅大师满心欢喜,坐于高坛之后,手持法仗,对座下芸芸众生讲道:“有一次,佛陀在柯沙昆城传道,中午累了,便在一棵树下休息。一婆罗门自对面走来,见佛陀庄严容貌,知他必是大福之人,便打算将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他。只可惜佛陀对世俗生活早已失了兴趣,便礼貌地拒绝了婆罗门。而婆罗门的女儿,摩甘蒂耶,却觉因此遭受羞辱,从此对佛陀怀恨在心。她凭借美貌,嫁给了优陀南的国王,并以皇后的身份,花下重金买通一群流氓,日日追着佛陀漫骂不止。佛陀走到哪,他们就骂到哪,无边的恨意如洪水猛兽要将佛陀吞没。佛陀却并未因此憎恨他们,反而循循善诱,报之以微笑。只道:“当他们用极恶毒的语言大骂我时,我对他们没有一点恨意,也没有以为他们是在骂我,我都把他们当成我的好兄弟看待。’这群流氓果然感动,为方才的行为悔恨不已。由此可见,憎恨别人,是对自己最大的损失,恨不能止恨,唯有慈爱才能止恨。此乃永恒不变的真理。”

座下小僧无不点头称是,唯独南司玥掩口轻笑一声,对空禅道:“大师方才所言,唯有慈爱才能止恨。可在下分明记得,佛陀在劝解那摩甘蒂耶时,如是说过:“不要有爱欲,不要有嗔恚,它是轮回的主因,痛苦的根源。看着我寂静的脸,你将息灭爱欲,息灭嗔恚,获得宁静与安详。’要慈爱,却不又不能有爱欲,同是佛陀所言,岂不又矛盾?”

空禅摇头道:“非也非也。佛说慈爱,是要怜悯,要向善,善便是慈,便是爱。有善才会平等待人,才会不嗔不怒,同情他人。”

“同情?”南司玥又道,“可是佛陀又说,毋说他人可怜,自己比别人更可怜。大师此言,岂不又矛盾?”

空禅未料他如是反驳,不免一愣,正要开口,又听南司玥道:“佛说不要有恨,这世上便没有恨了么?正因为有恨,才更懂得珍惜爱。在下以为,因为有爱,世人才要向善,只善不能止恨,爱亦不能,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方才能感受自己千万分之一的伤痛,才会懂得弃恶扬善。一味慈爱,只会让他人更加得寸进尺罢了。”

“殿下此言未免太过偏执。”空禅拭拭额角的汗,小心翼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倘若别人杀了我的父亲,我又杀了那人,那么,那人的儿子,岂不又要找我寻仇吗?如此往复,何处是尽头?”

南司玥哈哈一笑,道:“倘若别人杀了我的父亲,我便杀他全家,不留一个活口,我看他如何报仇!”

“阿弥陀佛!”空禅闭了眼,念叨一声,半晌才又道,“如此一来,殿下岂不罪孽深重?”

“深重?南司玥本就是行走于修罗地狱之人,哪管他今后轮回如何!”言罢倏地起身,犀利的目光滑过大殿。身后众僧尽数低了头去,不敢直视他。不由冷哼一声。此番话,自然是说与这批僧人听的,暗自希望那知晓真相之人露出破绽,只不想却是徒劳。

于是转转眼,也不生气,回头对空禅笑道:“大师,倘若今日南司玥如此想法,那可如何是好。只盼大师佛法宏大,早日化解众生苦难。”

空禅一怔。长皇子此番说法,竟是假设?不由长吁一口气,连连谦虚一番。

南司玥心中冷笑,复又坐下,示意空禅继续讲经。然,空禅尚未开口,却听得那身后金身佛像悠悠念道:“阿弥陀佛!同样的瓶子,汝为何放满毒药?不要以为那日一切都无人知晓,只是知晓的人,从不开口罢了。”

佛像竟然开口说话!众僧哗然,直直望向那尊菩萨,口里高呼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