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我们三人商议已定,决定午饭之后便上路赶往淮织城。

“爹,那一会儿咱们要从后山走吗?”淮山问道。

“不,咱们从大路走,走官道。”高阳道。

“对!这就对了!”我心中暗喜高阳没有仗着自己的本事选择孤胆的道路。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好走,龙番现在是中山国主,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戮无辜之人,难逃悠悠众口,虽然他生性狂悖,但是现下也忌惮高阳,这说明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退一步讲,就算是他什么都不顾,敢于在路上动手,官道之上来往人多,总有个把人看到了争斗,信息能传递出去,也可期望有人来救我们,比如,我家相公肖荣璋,我家姐夫李昌平,我家姐夫他爹兵部尚书李大人……谁来都行。

不过说来,这高阳我倒是越瞧越有意思,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竟然能让龙番都一时犹豫不决,不敢动手,而且刚才那四个侍卫明知不能完成任务,出去也会被龙番所害,仍旧半个招式也不敢在高阳面前施展,甚至连句硬话也不敢说。

不说我心下暗暗思量,且说午后,我们三个人收拾了东西,我又换回了淮山母亲的衣服,扮做正常的一家人逶迤上路。

几乎是从龙番面前走过去,高阳目不斜视,手中稍弓微微震颤,龙番的侍卫便受惊一般向后撤去,一时竟像是给我们让出了路。

高阳拉了淮山的手,我们三个人自甜水村曲折的田间小路,一步一步走上了官道。

真正走上了官道我才终于分清了南北,而东南方向,绿树葱茏,山川萦绕的地方正是我被泥流卷劫,差点没有丧命于此的鸡儿山。

原来我是到了鸡儿山北麓的一个小村庄。

“百夷临海,鸡儿山周围是东低西高,南低北高的正常走势,甜水村在北边,地势自然较高,找你的家人定是问询了周围的山民,又或者有熟悉路的人指引,很容易在山中寻不见你,就顺着水流往东南边去了,一圈找下来,三五日是不够的,等找不到再往西北边来寻,便需要有大海捞针的勇气了。”高阳瞧着鸡儿山道。

我后来问过肖荣璋,他们是不是按照水流和地势的走向找我的?肖荣璋说我们没找你,在淮织吃酒喝茶逛逛街,等着你来找我们呢。

我才不信,他的指甲都劈了四五个,用纱布包着,柳太医早晚地用药,也还是血烂不堪,直到我们离开百夷的时候才渐渐好了。武婕妤说那是刨砂石刨的,他们怎么阻拦都拦不住,当时荣璋的血把泥水都染红了。

“走吧。”高阳指了指眼前的官道,“从这里顺着官道一直绕过去,咱们天黑前就能到淮织城了。”

我点头称是,恨不得一时便飞到淮织,找到荣璋他们。

午后,南地闷热,淮山怕我伤势未愈,不停问我是不是还撑得住,又为我打扇,一时又催他爹停下休息。

“不妨事,我还好。”其实我一般,在高家时并不觉得,真的走起长路来,还是因为前日失血过多,不一时便气喘嘘嘘,头晕眼花起来。

“爹,咱们坐一会儿吧,娘看起来好累。”我想我说什么也拦不住淮山唤我娘了,喊就喊吧,他高兴就好。

坐在路边的山石上,我喝了几口水,只觉喉咙腥甜,头也昏昏的,颇有些微醺之感。

“江姑娘,咱们需要在天黑之前到达淮织,倒不是惧怕龙番,只是时辰晚了,城门会关上,咱们找不到地方过夜。”高阳蹲身下来,瞧着我的苍白脸色,想要替我将碎发抿上去,伸出手又收回去,“你要是不介意,我背着你走。”

“不必了,我还能走,若是前面有驿站,咱们能租辆车就好了。”我有气无力道,深怨自己这个时候废得连块柴都不如。

“这条路不远,路上没有驿站。”高阳道,说罢又忽然笑了。

我从遇见高阳还没见过他笑,这一笑,怕是连玉龙山顶的雪也会被融化吧。

“你也真是个爱和自己说话的丫头,还喜欢埋怨自己,别说你是个姑娘家,便是我们行军打仗的人受了这么多伤,流了这么多血,这会儿也走不动了,何况是你?”高阳伸出手,“你放心,我只是背着你,既然你说了你有夫家,我自然规规矩矩待你,若是再有冒犯便不是人了。”

我瞧着他,肃声道:“就算没有夫家也是个姑娘家,你怎么可以随意冒犯?”

“你说的是,高阳是个粗人,只当若是真心喜欢便要一力争取,冒犯江姑娘之处,还请姑娘海涵。”高阳清冷的脸上微微有些红润。

“高将军怕是太自信了,终究被那么多女子喜欢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吧?”我笑道。

高阳被我说得不上不下,脸越发红起来。

“那,那好吧,你背……”我话没说完,高阳只一转身已拉住我的胳膊将我负在背上。

我虽然不沉,但是路远无轻重,十几里地走下来,加之天气炎热,我觉得高阳应该已经累了,薄汗自我们贴近的地方渗出,他背上精劲的肌肉线条在我胸前起伏着……我胸前的“起伏”更甚。

“放我下来吧,也好沉的。”我说道。

“不用。”将我向上驮了驮,高阳接过淮山递过来的水,一边喝一边抬头看前面的路。

这一段路虽说是官道却极僻静,两侧林木茂盛,其间溪水盈盈,在阳光下撒金朵银一般,时不时刺人的眼睛,我左右躲闪不过,便将眼睛闭起来不看前路。

高阳不能不看,好在他自带冷光,倒是不至于被水影树姿一闪就瞎了。

“爹,林中有人。”在这段僻静的官道上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我听见淮山和高阳说。

“嗯,他们一路跟来了。”高阳的声音仍旧很平静,像说着林子里有几个傻狍子跑过去一样简单。

我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观瞧四周。

“不用担心。”高阳感觉到了背上的我一阵紧张,忙拍了拍我,“一会儿要是有人动手,你跟好淮山。”

“我会些功夫。”我不知道高阳的身手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壮着胆子说我会功夫,会不会一会儿打起来被笑掉大牙。

“我知道,我的嘴角拜姑娘所赐,现在还疼。”高阳笑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该!你若是贼心不死,还会被我打!”我道。

高阳也笑了:“得见到你的夫君,才能知道我这个贼的心会不会死。”

我给了他一个很响的爆栗子,反正他这会儿腾不下手打我:“不要开玩笑,一点不好笑!”

高阳不笑了,只管低着头向前走。

半晌,林中一阵哗啦作响,我听得出这不是自然的林木响动。

“爹,小心!”淮山忽然手持短刀,抢身迎上一柄自林间飞出的梅花镖。

“低头!”高阳出声提醒淮山,骤然抬腿直踢淮山手中刀身。只听“当啷”一声响,尚看不清梅花镖是否落地,只听树林之中一声惨叫响起!

我乍惊一身冷汗,只觉身下高阳竟是原地背着我一窜而起,手中一把碎石四散而出,空气之中几痕亮光闪过,林中……接四连五的惨叫之声传来,只听有人喘着气大喊道:“高将军饶命,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回去告诉龙番,让他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位姑娘是我的。”高阳道。

“是吗?我若是也喜欢,可怎么办呢?”树林之中,龙番手持九节蟒鞭,一身青鳞甲,如山峰一般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