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杭泉灵所说的交易,我饶是在心里思量了很多种可能,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她说出来时,我还是觉得有些吃惊。
她说她有办法将高阳的死刑变为流刑,而交换的条件就是……我要跟着高阳一起走。
我一句话也没说,郑重地摇了摇头。
“江微,现在救得了高阳的人只有我了。你不要以为皇上还会心软,若不是他听我劝解,觉得一刀杀了高阳太过便宜他了,今日高阳早已身首异处。还有,你也别以为你父亲身居国公之位,求求母家襄助,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本宫告诉你,皇上压根没打算把这件事让你母家知道,这等皇家丑事怎会宣扬?连太后也是不会知道的!你如今若肯离开,是保全了所有人!尤其是保全了你江家满门的荣耀,世代的清誉。还有你的儿子,他依旧是大周尊贵的皇子,不会有人因为你这个当娘的品行不端,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等一个月后太后回宫,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你与高阳的‘五七’都过完了!岂不利索?”杭泉灵看着我摇头,很是纳闷儿我为什么不肯。
“这件事是你趁我吃醉了酒有意陷害,我为什不能分辨,不能让我母家还有太后知道?”我起身,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杭泉灵。
杭泉灵笑了:“江微,你在和我说笑话?你以为一句吃酒醉了,就可以抹掉密林之中真实发生的亲昵厮磨,抹掉高阳觊觎你之心吗?你敢说高阳没有半分迷恋于你?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不怕你自说自话,就算你对他没有心思,你只瞧瞧高阳的样貌,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心动?你当皇上是瞎的吗?”
我的心里生出凉气……
她想到的,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我不甘心!过了小半生眼中揉不得半粒沙子的日子,现在却长成了砂眼,哭都哭不出来。
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中沸腾。
“这件事的结果如何,也是我的事,皇上的事,高阳的事,再往大里说是我家的事,皇家的事,只是不管怎么说……都不关姐姐的事。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会去。”我站起身,目色清冷冷望向杭泉灵,斩钉截铁道,“所以不劳姐姐费心,你可以走了。”
杭泉灵气得冒烟,以为我会顾及高阳,顾及家族,顾及孩子,不想我理也不理,竟是全然不受要挟,不由得跺了一下脚:“好!江微,好好好!既然你全不在乎高阳的死活,那也不用等后日了。明日我就亲自去皇上处游说,给高将军一个痛快,就请贵妃娘娘等待好消息吧。”
气呼呼走了两步,杭泉灵大概还是觉得不甘心,转过头看着我:“江微,你是不是觉得高阳死了,皇上的气就能消减一些?慢慢地你就能出去了?我告诉你,想也不要想!不会有这么一天了!他若肯与我恩爱如初,你还能在这里苟活。他若还是心心念念于你……哼!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杭泉灵眼中都是恨色,转头快步而去,迅速消失在了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随后一个灵活的身影跃墙而去。
交易没谈成,我站在院子里风轻云淡地看月亮,不是我不想回屋子里去,是我的腿有点软,走不动。
烟云洲,一切归于寂寥。
我扶着墙,慢慢走回前厅,慢慢走回东暖阁,一进门,便瞧见高阳的身影立于窗前,目光落在我身上,说不出的薄怨。
“高阳,我不是不顾你的生死,你听我说……”我想解释。
“我不想听。”高阳向着我走来,硬生生抓住我的肩膀,“我的生死不重要,但是她说得没错,你若不走,这件事早晚会有败露的一天,那时候我已身首异处,死无对证,你拿什么去自证清白?即便皇上勉强相信,漫天的流言蜚语也会把你埋起来的。”
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我若听了杭泉灵的话和高阳一走了之,便会被坐实私通之事,再无翻身之日了。
我的孩子会在谁的膝下长大?我的爹娘又会怎样思念自己的女儿?还有荣璋……或许他可以不再念着我,但依然会恨着我吧?而我自己呢?又为什么要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过上逃亡的生活?
所以,我不能答应杭泉灵,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是不能走,但是杭泉灵来这一趟不是全无效果,现在我更坚定了一个想法——高阳不能再回刑部大牢了,他必须走!因为他现在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如今荣璋的心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蒙住了,他一心只想杀了高阳,说不定哪时哪刻就会爆发,他不会听解释了,只要杭泉灵稍稍挑唆,高阳就会像她说的,断然活不过明天。
“高阳,你必须要离开了,不能再回去。”推离他的手,我从箱子里拿了几瓶药给他。高阳伤得似乎要比我想象的重些,他握住我的肩膀时,手一直在抖动。
“你不走,我也不走。”高阳执拗,复拉住我的手腕,攥得死死的,“这件祸事因我而起,明日皇上若要处死我,他会来观看的,总要亲眼见我人头落地,才算解恨。我会用这最后的机会向他解释,一直是我觊觎你,昨晚,昨晚也是我趁你酒醉,勉强于你。”
“你是不是有毛病?明明生路就在面前,为何一再说要赴死?”我有点急了,“你以为解释有什么用?若是解释有用,你我何至于沦落至此?高阳,你还有淮山。你想想他好不好?”
“离开百夷时,我已将淮山托付给武言了,请她代我好好照顾淮山成人。”高阳目色坚定。
我呼了口气:“说起武言,你可知她一直钟情于你?这么多年了,即便身在大周后宫,也没有一时将你忘却,这份情谊,你身为男儿怎么忍心辜负?”我病急无药乱投医,在心里不断跟武言道着歉。
“我知道。”拉着我的手肘,靠近我,高阳的目色微伤,“若不是武言向我坦露心声,怕是我还能忍上一年半载,忍着不来见你。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觉得愧疚,越觉得愧疚,就……越是想你。越想你我就越清楚,大概这辈子除了你,我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别的人。”
我把刚才对武言的道歉都收回来了,这家伙,真是的,好歹先搞定人再搞定心啊……现在连人带心送到我面前,送了我个倾家**产,命悬一线!
挣脱他的控制,我转身走进黑暗里:“高阳,你该走了,浪迹天涯也罢,回大牢也罢,都随便你,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人,从来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叫肖荣璋。我自十岁见到他,七年了,从未改变过……”
大概我的决绝真的刺伤了高阳,他将我给他的药慢慢放在了桌子上,低着头走出了东暖阁。
我想控制我自己的脚步,可我不能放心,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准备离开。
果然,高阳的身影直奔西暖阁而去,门吱哑而掩。
站在西暖阁的门口,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是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的?
“高阳,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这件事别人都做不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半晌,我深深吸了口气,手扶房门,轻声向里道。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门内高阳的声音传来,没有半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