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秦莫西王施仁竺越过众人,推开楼兰使者珠斯,直走到了我的面前:“不知贤妃娘娘可否赏脸,同小王共饮此杯啊?我大秦风俗,凡能共饮一杯酒的便是兄弟姐妹,今日此杯一饮,秦周之好天下可就无人再疑了。”
酒我能饮也善饮,尤其是这西域的葡萄酒,甘甜醇厚,自来是我的最爱,可是施仁竺这杯送到眼前的酒,却让我不住反胃。
我厌恶的不是酒,是眼前这个轻浮的人!即便他有着并不难看的脸和健硕的身姿,可在我看来他仍旧是一坨泥,糟臭不堪。
只是这样的场合,我的厌恶终是不能太明显,迟疑半晌,也只得伸出手……
“贤妃有孕在身,不能饮酒。”荣璋自身后拉住我的手肘,扶我坐了下来,语气轻描淡写,内容不容置疑。
别人拦酒施仁竺尚可不允,荣璋说话,谁也无法。
施仁竺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有点不情愿,更多的还是尴尬,只得瞧着周围想找个帮忙说话的。
西域安息国一向与大秦交好,使者忙走上前两步,笑着用他蹩脚的周话打圆场:“(⊙o⊙)…哦,妮妮不您喝古……胡不七湖上泥起喝,各习嘚~~气候……”
什么情况?他说了什么?我在心里呼了口气,似听得懂似听不懂,听不懂吧好像他的表情又透露了他的意思,努力心里解锁了好几遍,我仍旧不得要领。
我听不懂无所谓,可荣璋似乎也没听懂。
几个安息国周围邻近的使者,似乎看出了我俩的一对儿不明白,忙各自施展杰出的语言能力,向我们解释开来。
“体素,七湖上带娜娜胡……”
“阿楚阿楚,一户户……”
我握了荣璋的手——哥哥要不要考虑一下结束宴席回去睡觉?要不就干脆结束分裂天下一统?然后强迫他们研习周话,说不好打板子。
“他们是说,那就请皇上代娘娘满饮此杯,更显两国交好之意。”珠斯也忍不了了,忙当起了翻译。
我就说是这个意思嘛!我看着荣璋,等他的反应。
荣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甚至连抬一下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看着施仁竺,眼中冷朔的光琢磨不定。
“皇上请。”施仁竺躬身,将酒盏捧了上来,这会儿他的酒都醒了。
我看到他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这是来自荣璋无声的威压。
花厅安静,气氛有些微妙……
施仁竺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大周皇帝,见荣璋面无表情只是不语,一时局促之意更胜,连脸也红了:“皇上,皇上可是嫌这杯中酒粗陋?那臣即刻换了金香露来。”
施仁竺也不等荣璋回答,忙着一招手叫随行的仆人捧了一坛酒上来,好像荣璋真的就是因为酒不好而不同他饮一般。
金香露,酒如其名,金坛深储,香飘海外,一经捧出尚未开封,已惹得众人赞叹不已。
“这金香露可是大秦的国酒啊!不仅香气馥郁,绵长悠远,还能不饮先醉,醉亦养生!”
“听闻此酒甚难制造,所选葡萄成色品种极其严苛,便是采摘,灌装原浆的工序也是繁琐异常。还有揉浆的力道,储藏的时间更是要求精准,多一分则酒浑,少一分则寡淡。”
“这位大人说得好,可你们知道这金香露更加奇特之处在哪里吗?”人群中有人笑到,正是安西都护府程都尉。
程都尉为人精明,早有耳闻,现下见荣璋面色阴晴未定,圣意不明,忙将话头揽过来,止住众人议论纷纷,又不住用眼神向站在一旁的镇国公请示。
镇国公看了看荣璋。
“我想听。”我在荣璋耳畔低声道。
荣璋没什么表情。
镇国公转过身,朝着程都尉点了点头。
程都尉端起自己的酒碗,大口喝了下去,讲故事一样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这金香露虽是大秦的国酒,但是每年两国的‘宴宿之礼’上,咱们也是能尝到的,果然醇美无比,堪比咱们大周的竹叶青,杜康陈。只是说来奇怪,每年皆尝金香露,却每年皆能尝出不同的香气。我就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呢?酒品不是应以品质稳定为酿造手法上乘之表吗?这好酒怎么还会一时一味呢?”
他说着,旁边跟来的兵士纷纷起哄:“大人喝醉了吧?人家大秦使臣还在这里呢,你就公然诋毁人家酿造不精吗?”
程都尉假意“虎着脸”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别打岔,没看见皇上不高兴了,这是给皇上卖力气说书呢!
“我就纳闷儿啊,这一次和一次不一样,是不是这大秦的使臣搬错了酒,还是特地哄我这土老帽儿呢?不给咱好酒喝?”程都尉说着,用眼睛斜了斜莫西王施仁竺。
施仁竺刚才吃了荣璋的闭门羹,现在又被程都尉这个官职不高的糙汉子打趣,多少有些面色不悦,但是看着荣璋饶有兴致地听讲金香露的来历,这程都尉虽说是损两句夸两句,却也并没有什么过火的言论,一时也不好发作,脸上笑两下沉一下,说不出的滑稽。
我不管他,向着程都尉道:“程大人别卖关子,您定是问过其中原因的,快些说来。”
程都尉一拍手:“还是咱们贤妃娘娘聪明,知道微臣忍不住半个屁。”
镇国公一指程都尉:“皇上和娘娘在这儿,你别屁啊屁的,快放,不是,快说就是。”
众人哄堂大笑,连带着荣璋也扯了扯嘴角。
“是是是,那天微臣实在好奇,忍不住就找了个送酒来的师傅问了问,这一问可了不得,您们猜怎么着?原来啊,这‘金香露’又叫‘女儿香’,是由经过严格训练的贵族女子在葡萄采摘季节,亲自摘果,亲自揉浆,又亲自封坛的,所以除了金香露浓厚稳定的底香,每一坛酒都会存了一种独特的香味,这香味的来源就是制酒女子的肌肤之香,开坛或清淡如茉莉,或热烈似玫瑰,又或撩人若曼陀。当然味道越好越是上品,可是酒底易得,美香不易,多有开坛香气不佳,庸俗难耐的,便会废弃不用,算起来三十坛里也得不到一坛可用之酒,你们说,可是金贵不是?听闻多有大秦那风月场上的浪**公子花重金酿造此酒,却一季过后一坛不得!即便勉强得了,饮过好的,也咽不下那略略平凡之味了,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也……故此,这酒除了金香露,女儿香之外,还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叫‘念沧海’。”
“‘念沧海’……这名字真美,原来这酒这么多讲究的,成酒不止在工艺,还在缘法。人力易得,天意难成,果然是无比珍贵的。”珠斯略带羞涩的眼中朦朦都是向往,忽地一瞥上座荣璋,连脸也红了。
众人七言八语还在议论,这边施仁竺已接过仆人送上来的金酒坛,脸上笑意盛若宿醉,抚摸着坛上封盖,满是骄傲地向着荣璋道:“皇上不必担心,虽然程都尉所言半真半假,将我国酒说得玄之又玄,但是这坛酒皇上大可放心,已是御用多年的酒娘所制,气味清雅甘甜,乃是极品,还请皇上满饮,臣亲自为皇上斟酒。”
施仁竺说着,“嘭”的一声,将金坛之上的酒封连同火漆一并崩开。
百闻不如一见,这话诚不欺我。
刚才听着程都尉说书一样讲这酒的传奇之处,我已埋了一肚子的好奇,想亲自尝尝,哪怕是闻闻这酒香也好。
如今酒封打开,异香飘来,我才知程都尉精彩的书比之这酒香,实在差了许许多多的火候,万言不及其一。
能不能讨一杯喝呢?刚才荣璋说我不能喝酒,是不是至少在这厅堂之上,我还是得装着一点呢?
心里嘀嘀咕咕,我下意识去看荣璋的脸色,想知道他闻见这么好的酒香,会不会就忘了刚才施仁竺的不礼貌,也想着喝一碗算了。
这一瞧,我不禁心下一惊。
在我半个身前,大周皇帝肖荣璋的脸色已经从刚才微微的红润,变得惨白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