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南晨寺部下首先送回消息,在依宁城外蒙犽山断崖处,发现了南晨寺留下的十字花符号,但追踪南晨寺的消息也就此断绝,而后搜寻各处均无所获。

现在这一路人马正在沿着断崖石路迂回向下,到谷底寻找。

而第二路,也就是三哥一路的消息送回,却让众人陷入了彻底的震惊。

回报的兵士说,三哥进入蒙犽山不久,便在一处阴冷低矮,极其不易发现的山洞里找到了十余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全身**的尸体皆以冷石覆盖半埋,若不是他们带着军犬,断不会发现此处的遗骸。

而一经查看,三哥马上发现这些男子的身上皆有独角怪兽的纹身,正是西域一带马贼常有的绿林标志。而且在他们埋身的山洞后面,还藏着许多金银绸缎,饮食器具并四名衣衫不整,被捆绑在石头上,已经因为连日饥饿死去多时的年轻女子。

这一发现,三哥顿觉事有蹊跷,差人回来送信之时详细说明了他的判断——杀害这群马贼之人所用兵器并不像长矛刀剑,刀口既薄且深,或直指心脏或封喉断气,干净利落,狠辣老练。

所以据此判断,这应该不会是贼人内讧或者两伙强盗之间的火拼,更像是被训练有素的军队悄无声息地一窝端掉了。

而且打掉这伙马贼的时间应该已经久至十日以上,即便冬日山中寒冷似冰窖,但是尸体已初见腐烂。

这一消息,让我和镇国公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微微,你与南将军甚是相熟,事到如今,这件事你怎么看?”半晌,镇国公看着我道。

我想了想:“肖伯伯,依侄女看,这件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但其实也开始简单起来了。”

“怎么讲?”镇国公捋着他的长髯道。

“依照现在的情形,我的判断有三:

一是掳走书昕的人断然不是近来流窜在鲁尔城周围的那伙马贼,这伙贼人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而处理他们的人,却不要他们的金银和女子,只扒走并穿着了他们的衣服。所以才有矮娘将掳走书昕的人认作了马贼,这是掩人耳目之法。

二是依据三哥的判断,这伙人不仅不恋财物,杀人的手法亦是老练,而且兵器独特,再加之咱们刚刚见到的秦岭金眼鹫,微微想,这大概是一伙训练有素的军士。至于他们来自哪里,具体目的是什么,微微现在还想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在这个时候侄女必须要和肖伯伯说实话。书昕被掳,是因为……南晨寺。”

我的话一出口,镇国公眼中都是了然:“嗯,你这丫头啊,总算是没把伯伯当外人。”

我一笑,满目愧疚:“伯伯哪里的话?侄女从来都把伯伯和梅姨当做爹娘一般,只是此事牵扯太多,侄女才怕连累了伯伯,不是隐瞒,是不敢。”

拍了拍我的肩膀,镇国公点头:“丫头啊,不用怕,伯伯从来不怕什么连累。你当伯伯当年把这四公之首的位置让给你爹是谦逊啊?我才不会干这赔本的买卖,伯伯我啊……是为了你夫君手中那块儿丹书铁券。”

“啊?”我皱着脸,“丹书铁券?这……大周立国还有这个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几岁啊?怎么会事事都知道?”镇国公笑得颇为得意,“你爹那老梆子重名,就给他名,他也实在当得起这首辅之位;安国公胡炎辅那老滑头为人重利,就给他利;兴国公牟平质那猢狲爱闲在,就给他封地去享福!伯伯我不爱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爱命,有命才有一切。所以我独要这块丹书铁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再看,怎么样?现在这三个老家伙虽说位极人臣,但不还是活得战战兢兢?再看你肖伯伯。”镇国公一拍自己的胸膛,“啥也不怕!”

我被逗笑了,觉得肖伯夫妇这一对伉俪,真是人间清醒的典范。

“所以,丫头别怕,该告诉伯伯什么就都说出来,总之,伯伯一直站在丫头这边,谁说什么都不好使!”镇国公爽朗说道,“说说你的第三个猜测,伯伯爱听,这闺女怎么这么机灵呢?真像我。”

心中感动,我抓了伯伯的袖子:“嗯,侄女知道了。第三点……真的就是我乱想的了,我觉得这伙人杀掉了马贼,穿了马贼的衣裳进城,却钱物不抢,只是精准地掳走了书昕!这明显就是在算计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也许是……南晨寺!”

“为什么?”镇国公问。

“寺哥哥久居西疆,与西域各部均有来往,虽说现下和平,表面安定,但是过往恩怨,其间波澜,外人未必知道。微微曾听说,皇上登基以来,东、南、北疆巡查常是亲力亲为,唯独西疆,从未踏足,几乎全权交给了南家,就算是巡查也是我爹或者伯伯你代劳。”我说道。

镇国公理了理胡子:“这个确实,但是南家历来约束军队颇严,从不见有扰民或者欺压当地部族,关外小国之事发生。”

我忙点头:“侄女知道。南伯伯为人刚正,南家家风清肃,都是赤诚之人,侄女不是这个意思。侄女是想说,严则严已,怕是过严也会遭人记恨。伯伯来巡视之时是否有事侄女不知道,但是我爹前年巡查来此,便遇到了属国请愿。其中内里涉及军国机密,侄女无从知晓,但想必伯伯是知道的。”

镇国公哈哈大笑:“你这个鬼丫头,还说不知道,这不是件件都明白了?”

我狡黠一笑:“侄女乱猜,伯伯别笑话,还有就是……我,我刚才,刚才已经和瓒哥哥说了。”

“说了什么?”镇国公听说和儿子有关,忙问道。

“说如果他遇到了这伙人,他们若是有诉愿,不必急于动手,听听他们所说也无妨,若是有交手,也不必穷追,防恐有诈。”我半低着头,观察着镇国公的表情。

说实话,我这实属干政了,不止干政还越俎代庖,替人家西巡大吏国公爷做了个主。

镇国公果然给了我个白眼儿。

“不过微微这也是多虑了,瓒哥哥是您的儿子,聪明过人,骁勇异常,哪里会不知道这些?”我仰着头笑道。

“他?”国公爷又宠溺又不屑地歪了歪嘴,“这孩子要是有我一半的智慧我都能放心了。他啊,勇猛有余,脑力不足,为人处世,行军打仗就主打一个字——‘傻’!”

被肖伯伯逗笑了,我转着手上的帕子,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担忧。

“好了,不用担心,咱们静观其变就是。”镇国公见我不再说话,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老夫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咱们的三路人马会和那群假马贼遭遇。哪一路遇见了,打便打,战就战。谁还怕谁?倒是……”

镇国公抬起头看着秦岭金眼鹫刚才盘旋的地方,目光深邃:“倒是南将军,这一失踪,未必是什么好事。只盼他不要意气用事才好。”

肖伯伯的话像一枚钢针一样,撞在了我的心坎上,好像隐隐有血渍透出,疼也不疼,却挡也挡不住的心绪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