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午过正时,天边不知哪里飘来了一块硕大的云彩,本来冬日极晴的长安,太阳却在当空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让人莫名觉得阴沉,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布景,为着某个未知时刻的到来。

我和绫枳换了女使的衣裳,顺着我记忆里的方向和道路,快步向着我们进来的地方行走。

“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绫枳紧紧扶着我的胳膊,怕我走急了被地上越发坑洼不平的路绊着。

“去咱们刚才进来时经过的破园子。”不知道是骤然脱了我的毛氅,身上这几件冬衣有些单薄,还是阴沉沉的天气使然,我越走越是觉得冷,忙加快了脚步。

不远,已可见琐碎破裂的地砖之上,矗立了同样琐碎破裂的院墙,正是我们刚刚经过的荒园。

它颓废破败的样子,好像是被密布的蜘蛛网结着才没有零碎一地,彻底成了瓦砾。断壁残垣在阴恻恻的天幕之下,不禁让人冷入心底。

“娘娘认得这里吗?”绫枳问我道。

“这蒙府是从前淮安郡王的府邸。郡王病逝之后,他的子孙无心为官,渐次败光了家业,这一支也就凋零了。后来经过整修,便充作外来朝觐官员的行馆。”我低声道,“我来过一两次,只是没到过这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荒废的园子。”

“瞧着从前也是红砖碧瓦的好地方。”绫枳看着眼前的荒园,只觉还能想到它往昔的荣华繁盛,“可是娘娘,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绫枳,刚才来的路上,你听没听见那个小丫头说,她说这里……住着女眷。”我将目光停留在荒园锈迹斑斑的门锁上。

这院子破败已极,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只有这把锁,虽然破旧,但是上面的灰尘似乎是近期刚刚被摸索过或者擦拭过的,显现出铁锈的本色。

“我听见了,她说的会不会是女使们?”绫枳疑惑道。

“这些伺候的丫头、仆妇乃至家丁都是户部精挑细选,送到入朝述职官员行邸上的。你瞧着她的一言一行,一做一派皆是经过训练。她若称与她一样的女使,用的一定是女孩儿们又或者女使们这样的称呼,断然不会是女眷。”我咬了咬牙,瞧着眼前的高墙。

绫枳聪慧,听我一说便觉有理,脸上惧色顿现:“娘娘难道是怀疑……怀疑我月梅姨,她在这园子里?”

“是不是的,咱们进去瞧瞧就知道了。”拉住绫枳的手走到墙根,我试了试一块破损低矮的墙沿尚结实,扒住了一纵身跃了上去,又回身来拉绫枳。

想是不知道我也会些功夫,绫枳本来就水灵的大眼睛,现在瞪得更大了:“娘娘,娘,娘……你,你会飞吗?”

我一笑:“太客气了,叫妹妹行了。”

被绫枳嗔瞪了一眼,我们两个手拉挽拽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荒园之中。

这里,比我想的还荒!

满园寂静无声,唯有冬来歪斜乱窜的风吹得荒草飒飒,恍惚间,只觉身立坟丘一般凄凉无奈……

好在现在是刚刚过了正午的时间,天色虽阴沉着,也还亮。若是晚上来到这里,怕是一本《搜神记》演完了,都不用布置什么戏台子的。

且说我定了定心神,仔细来看园中的路。

果然,除了一片片荒草自枯自荣已经很久了,依稀可辨的石路上确实有新添的步行痕迹,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重物被拖拽过的痕迹,许多草顺倒了下去。

绫枳循着我的目光也看出了端倪,刚想说话,被我举手禁声。

“你听……”我屏住呼吸,四下捕捉。

就在刚刚,自漫园荒芜处,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简直就像是错觉的声音,断断续续自院子的角落传来。

若不是我自有孕以来越发的耳聪目明,连鼻子都好用了,我想我是听不到的。

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一定不是错觉!

我就是听到了!

“娘娘……”绫枳愣神了片刻,忽地抬起她纤细的胳膊,修长的手指,满脸惊恐地指着庭院角落里一处低矮的耳房。

我点了点头,就是这里!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个破土房子,说是耳房都给了它面子,这根本就是一个储室。而且就它阴居西北,紧靠院墙的位置来看,它很可能是偌大府邸用来存储恭桶,便于洗刷的人上门收取的地方!

绫枳挡在我身前,先一步走了过去。

说实话,对于绫枳这个姑娘的认知,我一直抱着“静泽,秀美,委婉,细润”这样的词句在欣赏。

可是现在想来,自从月夜她带我们到冰室,再到后来她参与了我三哥设计蒙长轼的计划,而且不只是参与,还是非常关键的人物,还有现如今种种表现……

我觉得,这个姑娘柔弱的外表下,实在是有一颗坚定无比且勇敢非常的心!而且她很聪明,知道这件事谁会管,而且管得了。

我想我家那棵小铁树,也是因为这个才开花的吧。

来不及再想下去,我忙紧随绫枳身后,直向恭桶房而来。

大概是并不担心里面藏着的人走掉,这个低矮阴臭的破房子并没有上锁,只是从外面插了一根树枝子,驳住把手,算是锁上了。

绫枳伸手将树枝子取了下来,就要打开储室的门。

却忽听得身后“哗啦啦”一声响,破旧的院门竟是从外面正在被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