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月夜之下,我伏在冰室洞口观望。

没有等到三哥和绫枳上来,却忽听得身后窸窸窣窣,踏落叶而来的一阵脚步之声。

来不及多想,我屏住呼吸用力搬动冰室地门,将冰室入口掩盖住,侧身闪到近前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后,缓缓放出胸中气息,静听来人脚步。

不一时……只听得林中脚步越来越近。

我学艺不精,拳脚不过皮毛,用我爹的话就是“假把式”,完全未修得内力,所以耳力自然一般。

不过再一般也不难听出,这个脚步声是个女子的,不仅细碎还轻轻柔柔,虽带着半分急切和小心,但是这几步并没有走乱,竟像个大家的闺中女孩儿一般灵巧。

“这个时间,一个女子来这么隐秘的角落做什么?”我藏在合欢密插插的枝子后面,尽量处在黑暗里,观察着来人。

不一时,果见在月光的映衬下,一个身着白色毛氅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左顾右盼之后,停在了冰室的入口处,静静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个人,好生眼熟!

她一出现,我就觉得这个人我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她头上护着毛氅的帽子且背对于我,我并看不清楚她的脸面。

“布谷……”我还在纳闷来人是谁,墙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极轻却极突兀的声音。

我本来藏在树后极尽安静能事,这一声“布谷”,我差点没憋住喷出来。

这位接头的大哥啊!你还不如不叫呢!

这一声响,是个狗都能听出来不是鸟叫的啊……再说了,这么天寒地冻的哪来的鸟啊?你当你傻,夜莺子也傻啊?!

我强忍着胸中汹涌的吐槽欲念,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

反正现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是承载了好几个人的好几个秘密了,重大不重大的,羞涩不羞涩的,难堪不难堪的,就谁也别嫌弃谁了。

我忍住想冲出去把“布谷”从院墙上揪下来的冲动,靠在树上看后续。

后续,很快就到了。

只见站在冰室入口处的女子听得“布谷”之声,忙提起手中的绣灯,向着墙头晃了晃,又晃了晃。

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自墙头上跳了下来。

刚刚落地,热烈的拥抱和亲吻,在相见之后,交谈之前,一点也不等待地持续开来,迅速蔓延了整个墙根儿,树干,石桌,一切能倚靠住的地方,跌跌撞撞,缠缠绵绵……

而我,现在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儿是谁。

男子拽下了她的帽子,扔了她的灯笼,还要去拉扯她的雪敞,好在被林玉羡制止了。

“这里太冷了,许哥哥。”玉羡娇羞的声音甜美动人,直打在人的心尖上。

我想,这是制止吗?明显是……制止不了呢……

果然,叫“许哥哥”的男子停不下来了,缠蟒一般的手臂将玉羡抱了起来,直奔林中。

“许哥哥不能这样,玉羡,玉羡是来跟哥哥告别的。”玉羡有些焦急,推了“许哥哥”的手。

嗯,这个关键词管用多了。

告别。

“许哥哥”果然站住了,就在听到“告别”两个字的时候。

“你说什么?”男子仍没有放下怀里的姑娘,急迫问道,“什么告别?”

有点意外,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有一股英挺干练的意味,和我戏本中听来的翻墙会佳人的“文弱书生”形象不大一致。

“你放我下来。”玉羡的声音淡淡的,忧伤而犹豫。

站在月前林侧,两个人的距离忽地拉远了……让我这个总是撞见私会的小能人心里微微一动。

“许哥哥,以后,以后你就不要来了吧……我,我今日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玉羡回过身,像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什么最后一面?你说什么瞎话呢?你是不是怪我才来看你?将军刚刚回到长安,我们才安顿好,我就马不停蹄地来了……”男子俯着身观察着玉羡的神色,解释着安抚着,不放过她的一个眨眼。

“不是!”玉羡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和你说的……说的那个人,他来了。”

男子愣在当场,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响。

半晌……

“你是说你父母要给你定的亲事,江家三少?江江?他来了?”

不知道我的耳力是不是在这半炷香的时间里,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我分明听见有一声“咚”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自冰窖里传来。

好在眼前的两个人只专注于他们自己的事情,没有听到这个声响。

“是,江家哥哥陪着贤妃娘娘来了。爹娘刚才把我叫去,同我说了,说是明日就会送了婚贴前往长安,以,以我们两家的交情,这个亲事,是,是能成的。”玉羡说得极艰难,说到最后已抑制不住眼泪,不断用帕子擦着。

“走!”男子道,拉住玉羡手腕,就向前院去。

“去哪里,去哪里,许篷,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玉羡急忙缩身,想拦住许篷的蛮力。

“去见你父亲母亲,我同他们说清楚咱们的事情,你我情投意合,我决不允许你另嫁他人!”许篷说着,手上用力,已将玉羡扯到怀里,拉着便走。

“不行!不可以!你不知道,我许家家教森严,若是让我爹娘知道我与你私下相见,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让我嫁你的,那才是真的绝了你我相见的路。”玉羡挣扎着,又不敢大声又无法摆脱,一时泪若雨下。

“我不相信,天下父母这样狠心,只顾门第不管女儿意愿吗?”许篷也急了,抱起玉羡便向前走,执意要去见林叔叔和林婶婶。

我呼了口气,觉得有必要制止一下,虽说我不知道许篷是何许人也,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倒并不像个偷香窃玉,始乱终弃之人,是有些担当的。

至于玉羡,她的性子我还不全然了解,但是林叔叔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这个人说他耿直,那是一定的,不然也不会不屑于在朝为官,但是耿直的尽头是执拗也是一点都没说错的。

他对于是非对错的理解便是黑白分明的界限,中间半分灰色地带也没有。就像玉羡说的,若是现在许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女儿不守本分,私通外男的罪过一定会像一座山一样扣下来!扣住了玉羡半分也动不了。

不拿去打死,不算了局。

怎么办?怎么能阻止这个莽汉放弃现在的孤勇?

我望了望四周。

扔石头?晃树枝?还是我也……布谷?

我正在犹豫,三尺之外,冰室的门“呼”的一声,被从里面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