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县府书房。

临台镇地处偏远, 一直不是什么富庶地段,所以县府也并不豪奢。

书房里面的矮桌也只是楠木制造而成,上面简单地雕刻了三两根翠竹。

聂豹是京城迁调过来的, 做事都有着京城的讲究,平日里面待客, 无论高低贵贱,都会泡上一壶茶叶, 放在矮桌上。

但是今日的事情,让府内忙得手忙脚乱,连泡茶的心思也没了。

要是泡得含糊了, 还不如不泡。

徐子阳坐在聂豹对面,他穿着秦霆的白色长袍, 腰间是金边腰带,坐着自有一股子雅淡与矜贵。

聂豹心神激**之余,竟然还腾出心思夸了一句,“子阳今日俊美过人啊。”

徐子阳神色不变, 问道:“县长这个时辰唤子阳过来,可是这个案子有眉目了?”

聂豹点头, “是。说来也是奇怪, 捕快冲进房间抓人的时候,发现那屋子里面有一驾屏风, 绕到后面一看, 发现那人正被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面,口里面的布塞得严严实实。”

“人抓回来之后, 就审了。”

聂豹的眉头皱在一块, “临台镇这几个人还好, 但是后面的人, 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管的了。”

徐子阳自聂豹这里了解了不少的官场事迹,越听越觉得其中鱼龙混杂,这些年的党派相争已经是水火不相容。

只是他出生在社会底层,深刻了解什么叫做官比民大,聂豹是知县,却不能彻查这个案子,只能说明,这个案子后面的人,位置更高。

徐子阳眉头微动,“县长的意思是?”

聂豹知道徐子阳的意思,于沉默中点头。

“被拐卖的女子,不止卖入民间,达官显贵家的自然也不少,我不过一届知县,手如何能伸得这么远,即使是上报知府,谁又能知道,会不会被压下来呢?”

桌下,徐子阳落在腿上的手有些发僵,甚至扯动了手臂上那处伤口的神经。

若是这样,那碧溪村的其他姑娘,还如何能回来?他和秦芝芝这些日子的努力,也不过是端了一窝小贼寇罢了。

徐子阳压下心头的情绪,仰首问道:“县长大人既然喊我来,自然是有法子的,您直说吧。”

聂豹凑在一块的眉宇,这才微微松开,笑着将右掌放在桌面上面拍了拍。

“子阳还是懂我。”

聂豹的夫人轻声走近书房,为人点了熏香,又静静离开。

聂豹嗅着这若有若无的淡香,笑道:“子阳,你之前应我的,要去面见我师父。”

那日,徐子阳求聂豹将秦芝芝找回来的时候,就应下了。

徐子阳点头。

聂豹继续道:“我师父这辈子都在找一个传承他思想的人,我和其他师兄师弟愚钝,而你正合适。”

“我师父的官位极高,声誉在明朝也是屈指可数,只要他出面,朝廷自会有人来彻查这件事情。”

聂豹说完打量着徐子阳的神色,补充道:“不过你这一去,除了将案子交托给师父,还需停留些时日,待学成归来,科举中士自然不在话下。”

屋外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窗子却没被关上,屋内的灯火被吹得左右晃悠。

屋内的蒲团之上,被白色锦袍包裹的青年脊背挺立,烛光印在上面,像是冬日里的雪山上面落了日光的余晖。

屋内沉默了一会,青年弯腰,双手作辑,头因此而垂下,脸上的神色尽数淹没在黑暗里。

徐子阳道:“子阳去就是。”

徐子阳走的时候,聂豹对他招手,笑着问他要不要吃一碗元宵再回去。

但是徐子阳摇了摇头,在沉静中退了出去。

出了县府,徐子阳站立了一会,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回秦府,还是回碧溪村。

手臂的伤口好像在隐隐作疼,徐子阳抬步,向着秦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在,在心底,好像隐约浮现出一种情绪,叫做舍不得。

*

秦芝芝一个人吃饭,没有什么胃口,百无聊赖地动了几下筷子,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句,秦芝芝,在这里才生活了一个月,怎么就变得这么矫情了。

明明在现代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吃饭吃了这么多年,也不会觉得一个人是吃不下饭的。

秦芝芝撑着脸,想到,主要是这里的人太温暖了。

到底还是没什么胃口,秦芝芝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书架的旁边。

上面摆了很多书,秦芝芝随意从上面取下一本,发现居然是武侠的话本,讲的都是江湖上面的快意恩仇。

秦芝芝有些好奇,原主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话本呢,还以为也是喜欢书生和狐狸的故事的。

恰好怜淑将晾干了的衣服收了放进来,秦芝芝笑道:“我以前,竟是爱看这样的书吗?”

怜淑叠着衣服,“小姐忘了吗,小姐以前还求着大少爷二少爷给小姐带回来的。”

怜淑只是以为时间太久,小姐有些记不清了,但是秦芝芝的心头却一紧。

秦芝芝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刚开才发现,怜淑说的画面,并没有在她的脑海里面找到对应的场景。

秦芝芝翻了一下书页,慢悠悠地笑了一笑,“原是这样。”

怜淑没有什么疑心,放好衣服后,走到秦芝芝身边,“小姐,当时您想着离开秦家,去江湖做一名女侠,我是担心小姐,所以才跟老爷和夫人说了,没想到老爷会责骂小姐。后来小姐一直不和怜淑亲近,很多事情也不让怜淑伺候。”

怜淑顿了一下,“现在小姐好像不再怪我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想和小姐认个错。”

她说着,就低下头,双手交握在一起,显然很紧张。

秦芝芝握书的手紧了紧。没印象,完全没印象,难怪之前相处的时候,怜淑总是和她保留一定的距离,她那时还一直找不到原因,原来是这样。

怜淑显然是将这件事情记了很久,所以在后来原主逃婚的时候,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掩护原主。

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秦芝芝握住她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说话间,秦芝芝突然想起,徐子阳会不会从县府离开后,就直接回碧溪村了,为了不露馅,秦芝芝干脆跳过这个话题:“怜淑,你去县府帮我看看,如果徐子阳出来了,让他来秦府。”

还没亲亲呢。

可是怜淑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徐子阳。

徐子阳走进房间的时候,秦芝芝正以手撑脸,看着房门的位置,像是在等人回来。

秦芝芝看到徐子阳走进门,就扬起笑脸,“快来继续吃饭,热着呢。”

徐子阳喉咙有些发涩,“为什么要等我?”

秦芝芝挽过徐子阳的左臂,把人带到饭桌边上,义正言辞,“我们还没有合离,那就是夫妻,妻子为什么不可以等夫君吃饭?”

两人挨得很近,看到跟前这张精致的脸,秦芝芝觉得自己的胃口又回来了。

秦芝芝已经让人在徐子阳的碗里放了勺子,她就一边给徐子阳夹菜,一边喂着自己。

右手腕上的银镯跌落在她层层叠叠的袖口,女子的手腕显得更加纤细修长。

第36节

发现徐子阳迟迟没有动手吃饭,秦芝芝转过头看看他身前,已经被自己装满的饭菜,又抬头看他,“徐子阳,你要我喂你吗?”

徐子阳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开口道:“秦芝芝,我要离开临台镇一段时间。”

秦芝芝“嗯”了一声,“多久?”

“至少半年。”

秦芝芝笑不出来了。

手腕缓缓向下,将银筷磕在盘子上,弯着的眉毛也渐渐平展。

秦芝芝有些委屈,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就要异地恋了。

扭过脑袋,秦芝芝说:“好,你去吧。”

她了解徐子阳的性格,比当代社会主义培养的青年还要正。他的父母亲人都在临台镇,如果要离开,肯定是因为正事。

是什么正事,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芝芝不用想都知道。

他这样的人,临台镇本就困不住他。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而徐子阳,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已经逐渐到了深夜,府里面默认徐子阳今夜是要留在府里面过夜的,洗漱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

徐子阳洗漱完后,就坐在了椅子上面,出于礼节,他的视线很少落在别处。

秦芝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跟我过来。”

好像只过了一会,秦芝芝就将徐子阳要离开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秦芝芝带着人到了一处柜子前面,“里面是一些被褥,我房间里面虽然有矮塌,但是晚上睡着还是凉。”

徐子阳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柜子打开,发现被子都在最高的一层,他长臂一伸,取下来一床,向着矮塌的方向走过去。

秦芝芝看了一眼矮塌,光是一床用来盖怕是不够,还是再来一床吧。

她踮起脚,够住一床被子,然后往外拉,费了些力气,才把被子从里面取了出来。

可是还没站稳,就发现重心不对,试图调整,却整个人向着身后仰了过去。

秦芝芝:……

就不该自己尝试,这摔着肯定很疼。

耳边传来一道压抑的“小心”,秦芝芝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厚厚的棉被上面。

但是棉被的下面还压了一个人,棉被就在两人中间,还被秦芝芝抱着。

徐子阳的脸上,还有没有散去的紧张,手臂的伤口肯定也在刚刚再次裂开,空气中隐约散发着一股血腥味,但是近在咫尺的,是徐子阳身上的翠竹沁香。

徐子阳浅褐色的眼眸看着秦芝芝,看秦芝芝像是被吓到了,一动不动,左手轻轻揉了揉秦芝芝的右脸,问道:“秦芝芝,你没事吧?”

秦芝芝到底还是有点舍不得徐子阳一走就是半年,鼻头发酸。

秦芝芝松开便被,把挡在两人之间的棉被刨了刨,然后双手捧着徐子阳的脸,认真道:“徐子阳,半年,只能少不能多。”

说完,也没管徐子阳答没答应,低头吻住身下人的唇。

徐子阳像是被惊到了,没有动,秦芝芝一边吻着,一边道:“徐子阳,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