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灯火明亮, 从中传来清冽酒香,显然仙君还不曾睡去。
云渺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化形丹送进口中。
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骨骼快速生长, 体内灵力奔涌, 一套法衣自发从背包中飞出,在云渺化形的一瞬间套在她身上。
云渺拿出镜子查看自己的样貌, 确认与未穿越前相差无几, 又整理好发髻, 强压住心中的激动, 推开院门。
扶川果然未睡。
没了院墙的遮掩,酒香扑面而来, 云渺见扶川坐于石桌前,一手执杯,一手倒酒,桌面上摆着十几个酒坛子。
他喝得专注, 甚至不曾察觉到院门被推开的声响, 云渺紧张地捏了捏衣袖,扬声唤道:“仙君!”
闻声,扶川缓缓抬眸。
月色皎洁, 他看到云渺一袭粉衣驻足眼前, 白金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鬓间的蝴蝶发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如同一粒石子落入, 搅动月色。
扶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无数个夜晚里,云渺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之间亲密无间, 他毫无保留, 将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于她,亦将自己的逆鳞交付于她。
烈酒穿喉。
扶川眯着眼睛盯着眼前人,朝她招手。
云渺知晓仙君醉了,他从未醉得这般历害过。
他一贯清冷自持,衣襟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而此刻,扣子松了两颗,隐约可见白皙锁骨。
她本不应该过去,可是在月色下,仙君面颊微红,凤眸潋滟,朝她招手。
步子忽然不听使唤,云渺不自觉地朝扶川走近。
两人之间距离拉近。
在离扶川三步之遥时,云渺很有分寸地站定。
听着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声,云渺慢吞吞地道:“仙君,我——”
我化形了......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扶川陡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了她的唇。
“小骗子。”他轻声呢喃,辗转厮磨,将两辈子的爱与恨尽数倾泻而出。
他明白自己失态,可这是在他梦里,他理应为所欲为。
云渺心跳如鼓,晕乎乎地任由扶川攻城略地,反应过来后,便伸手去推。
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软绵绵地推了一下,可这一举动却使扶川不满,他伸出另一只手将云渺的两只手都扣住,吻得愈发重。
“不许推开我。”
这是他的梦,他不许她拒绝他。
云渺脑子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也清晰地听到扶川的呼吸声。
两辈子,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这让她很无措。
扶川的五指穿入云渺的发丝,蝴蝶发簪应声而掉,云渺软绵绵地靠在扶川怀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揽在怀中。
扶川终于松开她,却又扣紧她的手,埋首于她的颈间。
他没再做什么,只是抱着她,与她五指相扣,脸贴在她的胸前,闭着眼听着她的心跳声,随后极轻地笑了一声。
云渺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烧起来,不自觉地握紧扶川的手。
抱着她的人是温热的,灼人的烫。
云渺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她玩游戏时接触不到的纸片人。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她,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再也不能坦然地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
夜风拂过,云渺脸上的燥热褪去几分。
扶川彻底安静下来,呼吸清浅。
云渺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仙君,慢慢地伸手,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不是梦。
云渺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然而无果。
她的心很乱很乱,每一寸空气如同蜜糖般将她包裹起来,可随后,她无端端地想起,扶川吻她时,曾在她耳边呢喃,“小骗子。”
他在叫谁?他将她认作了谁?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云渺彻底清醒。
仙君生得这样好看,若是有恋人,也实属平常。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竟也受过情伤。
苦涩一点点溢满胸腔,云渺松开扶川的手,垂眸定定地看着他。
楚璃灯能坦然当替身并且自得其乐,她却不能,即便那个人是她最喜欢的仙君。
云渺轻手轻脚地起身,本想将扶川丢在此处不管,但到底舍不得他宿醉还吹冷风,将人扶进屋去。
扶川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云渺身上,期间,他睁眼略带迷茫地看了云渺一眼,并未反抗,顺从地跟着她走。
进了屋,云渺将扶川安置在**盖好被子,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紧紧扣住。
扶川睁眼看着她,眸中醉意未消,只道:“不准走。”
云渺气笑,一根一根将扶川的手指头掰开,“我可不是你的小骗子。”
另一只手也被扣住,云渺猝不及防被扶川大力一扯,整个人向**跌去,扶川俯身上来,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不是。”他手上用力,云渺的脸瞬间红了一块,“你是负心汉。”
云渺:“......”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可不是背锅侠!
云渺想起身,但整个人被扶川制住,动弹不得。
她不舍得对他用武力,怕伤到他。
两个人对视须臾,扶川抱住云渺,闭上眼睛,“睡觉。”
今夜梦里的她太鲜活,往日她可不会反抗他。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短暂地忘记她的背叛,忘记她是如何在那些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忘记恨她。
等天光大亮,往日的爱恨便会重返人间,他看着她,只觉钻心蚀骨的疼。
他想守住梦中这方寸的安宁。
身侧的人呼吸平稳,应是睡着了。
云渺动动僵硬的胳膊,怒瞪着扶川,觉得很委屈。
这算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把她当成另一个人,亲了她,还要抱着她睡觉?
仙君滤镜头一次出现裂痕,云渺气呼呼地推开扶川,整理好衣服来到院中。
扶川的酒还剩半坛子,云渺猛地灌下一口,被呛出眼泪。
她将地上的蝴蝶簪子踢远,一口一口,将半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犹觉得不解气,又走到扶川平日里埋酒的地方,将他的酒全数挖出来。
揭盖开封,酒夜自喉中划过,意识开始模糊。
扶川第二日醒来,闻见浓重的酒香。
他的视线掠过自己凌乱的衣襟,将衣服扣子扣好,洗漱完毕,方推开屋门。
只见院中一片狼藉,他埋的酒尽数被挖出来,排成一排,地上还掉着几个碎酒坛子。
云渺靠着树,怀中抱着个酒坛,醉得不省人事。
扶川揉了揉宿醉后隐隐作痛的额头,视线落在云渺身上,神色微凝。
不是梦。
她竟然,真的化作了人形。
回想起昨夜荒唐,扶川神色几经变幻,耳垂边缘泛起一抹薄红。
片刻后,他绷紧唇线,朝云渺走过去。
地上掉着一根蝴蝶簪子,埋进泥里半截,扶川将簪子捡起来,擦干净后放入袖中。
他弯下腰,抱起熟睡的云渺,往客房的方向走。
云渺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嘴里喃喃着:“我不是小骗子。”
“你是。”扶川脚步未停,面无表情地开口:“少狡辩,我不会原谅你。”
扶川将云渺安置好,又回来收拾院中狼藉。
他的酒坛子排排躺,每一只酒坛子上都画着简笔画。
第一只酒坛子,他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晕,被云渺捡到,小人将他抗在肩膀上带回了家。
第二只酒坛子,他成了云渺的奴隶,每日为她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代表云渺的小人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张狂大笑。
第三只酒坛子,云渺带回一个长得与他有七分相似的小人,两人卿卿我我,而他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扶川的脸一点点地黑下去,指关节咔擦作响。
想让他当替身?做梦!
扶川冷着脸,将酒坛子全都收进自己的储物空间。
他迟早与她算账。
云渺睡到下午才醒,她睁开眼,只觉头疼得厉害,而扶川坐在床头,手里端着一碗粥。
“你醒了。”他的声音温和斯文,神色平静。
看到扶川的第一眼,云渺条件反射性地想起昨日那个吻,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蒙起来。
生气归生气,她该如何面对他?
被子被扯了扯,耳边传来扶川的声音,“你可是不舒服?我今日起来见你躺在我家院中,不省人事,你可有见到我的灵宠?”
扶川还在描述灵宠小白的特征,云渺的一颗心凉了半截,缓缓拉下被子,艰难问:“你不认得我?”
“我该认得你么?”扶川诧异。
云渺呆愣半响,摇头。
确实不该。
昨日她还来得及说明自己的身份,便被扶川当作另一个人,他不认得她,是很正常的。
心中酸涩,云渺郑重道:“我是小白。”
既然不认得,那便重新认识好了。
“小白?”扶川挑眉,下一瞬,脸上显露出高兴的神色,“你化形了?真好,祝贺你。”
云渺点点头,忽而有些心烦意乱。
她道:“我叫云渺。”
“你如今是人,确实不该再叫小白。”扶川接受良好,伸手摸了摸云渺的脑袋,亲昵唤道:“渺渺。”
云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扶川的手僵在半空,无措垂落,他解释道:“抱歉,我习惯了。”
“无妨。”云渺不忍仙君伤心,忙道:“是我突然化形,有些不习惯。”
扶川温柔笑笑,将粥吹冷了送至云渺唇边,“我熬了粥,你趁热吃。”
云渺就着勺子吃粥,沉默地看着扶川。
他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或许只会当成宿醉时的一个梦。
云渺藏在被子里的手捏紧袖口,斟酌着开口:“昨夜......”
“昨夜我喝醉了,可曾失态吓到你?”扶川歉意笑笑,又抬起眼睛无辜看她,“我不记得了,若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请你体谅。”
“无妨。”云渺将满肚子疑问吞回肚子里,故作轻松,“昨夜我回来时,仙......你已经睡下了。”
“那便好。”扶川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
云渺一口一口机械地吃粥,决定将昨夜之事烂在肚子里。
她很想问他,究竟将她当成谁,可到时场面难堪,她该如何收场?
扶川是她来异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亦是她唯一熟悉唯一信任之人。
她不想失去他。
碗里的粥已见底,恰在此时,传来敲门声。
扶川收了碗去开门,云渺穿好鞋袜,也慢吞吞走到门口。
门开着,站在门口的人是秋怀砚。
“扶川兄,小白可在,我来给她送些灵花灵草。”秋怀砚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小袋子。
身为忘忧谷的谷主,他却似乎很闲,一门心思地扑在拐带毛茸茸上。
云渺从门后露出脸,还未开口,秋怀砚便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惊疑不定地道:“小白?”
“是我。”云渺点头,露出微笑:“多谢谷主惦记着我。”
“你竟化形了?”秋怀砚盯着云渺看了片刻,面上露出一抹真切的喜悦,“雾灵化形尤为不易,祝贺你。”
他接着叮嘱:“化形一事,你切记不可向其他人提及,以免有心人对你图谋不轨。”
尤其是楼晏那个研究狂人。
“多谢谷主提醒,我会注意的,不会让有心人伤害小白。“扶川接过话头,言语间和云渺关系很是亲密。
秋怀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暗自遗憾无法再摸到毛茸茸。
秉着爱才之心,他对云渺做出邀请:“小白,我今早听白漪说你挖草药很有一手,你既是雾灵化成的人,对草药应有一定的亲和力,可要加入忘忧谷学医?”
竟敢当着他的面抢人。
扶川眸色一暗,将要开口,听见云渺带笑的声音:“多谢谷主好意,我暂且只愿做一个散修,并无加入宗门的想法。”
秋怀砚盛情难却,但云渺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她前世为了攻略npc,已经把每个门派的灵术都学了一遍,若是再加宗门,难免会有所限制,到时她用别的技能,不好解释。
秋怀砚点点头,也不勉强,他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弱水秘境开启在即,你们可愿随忘忧谷一齐前往弱水?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自己去便可。”云渺不愿多麻烦秋怀砚,心念一转,又问:“恶鬼夺舍一事如何了?”
“鬼域传来消息,说是被困天井的恶鬼出逃,鬼域一时不查,才险些酿成大祸。如今鬼君已经下令严查天井,想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秋怀砚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云渺点点头,心中了然。
鬼域粉饰太平,争取喘息之机,而九洲合盟已久,几大世家想来也不愿轻易和鬼域撕破脸。
念及秋怀砚对自己的好,云渺提醒道:“雾灵生于鬼域,夺天地造化,我近几日心绪不宁,直觉鬼域将要发生动**,谷主还是小心为上。”
游戏剧情中,秋怀砚生辰的恶鬼只是一个开端,鬼域的野心将初露端倪。
秋怀砚神色微凝,向云渺拱手,“多谢。”
云渺笑笑,进屋将三只雾灵提出来递给秋怀砚,直言自己不日将离开,雾灵还是交还给秋怀砚养较为妥当。
秋怀砚没有推辞,接过雾灵,便匆匆回了忘忧谷,显然是将云渺的话放在了心上。
云渺和扶川收拾好东西,锁好院门,自丹仙镇的传送阵前往弱水之畔。
据云渺推测,弱水秘境将于半月后开启,此秘境名为镜花水月,乃上古仙族陨落之地,前世云渺忙于应付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去成,后来刷论坛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弱水秘境得到一颗九犀果。
九犀果是重塑灵丹的药材之一,仙君前世光风霁月,惊才绝艳,这一世亦不该泯然众人。
弱水之畔有一小镇,名为秋水镇,座落在青鸾山脉的山脚,往来修士络绎不绝。
云渺和扶川重金在秋水镇买了一座小院,前院主是一个美妇人,姓柳,本来在秋水镇开客栈,因为举家搬迁前往星枢城,故而将小院卖出。
柳夫人保养得极好,待人亦十分热情,见云渺和扶川年纪轻轻却买得起秋水镇的院子,忍不住好奇道:“二位可是家族派来秋水镇等秘境开启的?”
云渺正要应下,扶川扬唇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与夫人于历练中相识,奈何家族棒打鸳鸯,便只好寻个远离宗族的僻静之地,隐居避世。”
云渺:“???”
什么夫人?仙君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原是如此。”柳夫人露出了然神色,眼里泛起同情,“眼下这世道,有情人难成眷属,二位实属不易。”
扶川揽住云渺的腰,很愧疚似的,“我倒是无妨,只是让夫人受苦了。”
在柳夫人一脸看到神仙爱情的表情中,云渺僵硬摇头,“不苦。”
交接好房契,柳夫人坐上马车走远,临行前还送给云渺和扶川一棵合欢树。
扶川松开云渺的腰,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倒给她一杯茶,先发制人:“秋水镇有许多大宗族的眼线,如今各宗对弱水秘境虎视眈眈,我们得编个故事,才不至显眼。”
早在进入秋水镇时,云渺便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经扶川一提醒,细细一想觉得有理,便没有太在意。
柳夫人在秋水镇人脉极广,托她的福,不到一日,秋水镇人人都知镇子北面来了一对被宗门棒打鸳鸯的可怜夫妻。
这日之后,云渺再也感应不到暗中窥视的视线。
只是有一点不好。
比如现在,云渺和扶川出来买菜,卖菜的孙大娘再一次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灵果,还一脸怜爱地看着她,“好孩子,多吃些。”
扶川从旁侧伸手,将云渺手中的灵果接过来,笑着谢过孙大娘,气定神闲地拉着云渺的手腕,转向下一个菜摊。
云渺头一次发现,仙君是有点演戏的天分在身上的。
随着秘境开启的时日接近,秋水镇来了许多玩家与宗门弟子,云渺观察过,如今来的这批玩家等级多在30到50级,没有特别出挑的。
转眼间便过了半月有余,这日,云渺在青鸾山脉打怪升级,干脆利落地将铁剑刺入妖兽内丹,眼前金光一闪,显示她升至30级。
扶川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渺渺,辛苦了。”
这些日子以来扶川总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忽略那天晚上的事,云渺觉得仙君依旧是那个温柔儒雅的谪仙。
云渺冲扶川笑笑,接过水一饮而尽,又娴熟地挖出妖兽的内丹。
便在此时,大地震颤,一股极其强劲的灵力波从远处层层震开。
天地之间响起仙乐,一座庞大的仙宫虚影拔地而起,落于云端,青鸾山脉内的青鸟自苍天古木中飞出,绕着仙宫啼鸣。
云渺扣住扶川手腕,御剑冲向仙宫。
弱水秘境,猝不及防地开了。
云渺与扶川来到仙宫近前,只见一扇巨大的白玉石门矗立在云层之上,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镜花水月,门上雕刻着日月星辰、飞鸟走兽,蔚为壮观。
庞大的云舟悬停云间,剑修们御剑迎风而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
少顷,仙乐骤停,庞大的白玉石门发出一声闷响,轰然打开。
无数人如流水般冲向仙宫。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短暂的眩晕过后,扶川听见稚嫩的童声,手腕上没了熟悉的温热触感,他缓缓睁眼往身侧一扫,云渺不在。
映入眼帘的是掩映在云层中的重重宫阙,巍峨壮观,扶川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四面立着十二根白色玉柱,而在正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白玉石阶。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耳边仍旧回**着稚嫩童声,扶川环视四周,谨慎地朝前迈出一步。
“嘻嘻。”笑声清脆,和着鼓声,似是孩童抚掌大笑。
“登天梯,过仙桥,望三生,斩前尘。”
童声又起,扶川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垂髫小童,伸出白嫩手掌朝前一指,“请。”
扶川迈步,拾级而上。
眼前景象倏忽一变,白玉石阶仍在,往下看,却是一片清澈湖泊,水天一线。
扶川行于桥上,见湖中泛起涟漪,显露出陌生画面。
红绸高挂,宾客尽欢,觥筹交错。
他见云渺一身天水居剑修的白色吉服,以扇掩面,手中拉着一根喜绸。
喜绸另一端置于一人手中,那人侧头,赫然是赫连惊春的脸。
扶川呼吸一滞,心绪不宁之下,白玉石阶忽然断裂,他蓦然向下跌去。
“嘻嘻。”童声再起,鼓点密集,“登天梯,过仙桥,望三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云渺忽略耳边的童音,弯下腰,伸手揉了揉引路小童的脑袋。
“这是何处?”她问。
“九重仙宫。”小童脆生生地答。
云渺自背包里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小童,指着白玉石阶问:“那又是何物?”
小童接过糖葫芦,踌躇片刻,方答:“三生池。”
“三生池?”云渺望着隐匿在云层中的白玉石阶,很是诧异。
“三生池里望三生。”小童捏着糖葫芦,笑得天真无邪,“有人见前尘,有人见今生,有人见来日。”
“前尘不可追,今生在脚下,来日不可逆。”小童推了云渺一把,“去呀去呀。”
她不肯再透露什么,云渺只好抬步,迈上白玉石阶。
云层散尽,石阶下方忽然变成清澈湖泊,云渺朝湖中望去,只见涟漪**开,湖面忽地飘满莲花灯。
莲灯自远方来,一盏接一盏,延伸自天边,璀璨如同焰火。
于惊鸿一瞥里,她看见扶川青衫落拓,回眸对她一笑。
“登天梯,过仙桥,望三生,斩前尘。”童声又起。
所以她看见的,是前尘?
云渺怔忪望着湖面,久远的记忆忽然接踵而来。
那日是她生辰,扶川亲手做了这些莲灯,于夜间放入云海。
她坐在问仙台的栏杆上,晃着双腿,看莲灯在云海中漫开,与天地相接。
扶川席地而坐,青衫曳地,他斟满酒杯,抬眸问她:“渺渺,人间于你,是何种模样?”
她饮了一杯酒,笑着答他,“是莲灯千里,一杯酒,一亭台,仙君与明月。”
回忆戛然而止,白玉石阶不知何时已走到尽头,云渺向前迈出一步,发觉自己置身于熟悉的云峦仙都。
海棠花树上挂满莲灯,云渺取下一盏,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检测到主线任务,是否接受?”
主线任务?
云渺略一思索,选择接受。
“主线任务已接受,请宿主前往无妄心海救扶川。正在确认宿主坐标......坐标确认完毕,正在传送。”
云渺还来不及思索奇怪的任务内容,眼前忽有白光乍起,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传送完毕,请宿主尽快找到任务对象。”
云渺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荒芜之地,天空暗沉,草木灰败。
她极目望去,不曾看到扶川的身影。
云渺试着在心中呼唤系统,没得到任何回答。
她本以为自己绑定的是普通的游戏系统,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系统显然是智能可沟通的,并且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将疑惑压在心底,云渺拿出铁剑,凭着感觉选了一个方向走。
无妄心海是什么地方?扶川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秘境处处透着诡异。
环境愈发荒凉,脚下的沙土里逐渐出现白骨,云渺小心避开。
天色很暗,黑色的天幕似是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云渺将手中的莲灯点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棵枯树。
云渺快步走过去,看见扶川躺在树下,干枯的树藤将他全身上下缠绕起来,只露出一张脸,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周身灵息极不稳定,这是陷入梦魇的征兆。
“仙君?”云渺摸了摸扶川的脸,很冰,她轻声唤他,“仙君?”
扶川没应她。
云渺有些无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拿出匕首割断树藤,又探了探扶川的脉搏。
脉象平稳,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云渺多次呼唤扶川,无果。
此处环境幽暗,她决定先将扶川带离这里。
云渺用灵力将莲灯悬在半空,背起扶川。以她的身形背一个男子确实吃力,但好在能用灵力帮衬,倒也不重。
云渺背着扶川,环顾四周,思索该往哪个方向走。
悬在半空的莲灯忽然光芒大盛,朝一个方向飞去。
云渺跟上莲灯。
走了许久,她已有些体力不支,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团白光。
云渺快步走过去,抬脚没入白光之中。
场景一转,云渺抬眸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内。
天穹之上传来火凤啼鸣,长长的凤羽自云层间一闪而逝,将半边天空映红。
近处的树丛里,花苞绽开,长着翅膀的小精灵从中好奇地探出头,又在对上云渺视线的一瞬藏进花朵中,花苞随之合拢。
确认四周并无威胁,云渺拿出一件狐裘垫在地上,让扶川靠树坐着。
他仍未醒,眉心也紧紧皱着,云渺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
她的手抚上扶川的眉心,意外地发现他的体温回暖了些,不再是之前的僵冷。
云渺在四周捡来木柴,用火石点燃,在扶川身侧生了一堆火。
“仙君。”云渺用手捧着扶川的脸,让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他的脸颊上,一遍遍地呼唤他。
她在背包里找了找,没找到能用的道具,扶川如今的状态太过奇怪,她不敢随便对他施救。
扶川紧闭着眼,在梦魇之中挣扎。
他不知疲倦地砍杀着梦中的妖魔,全身染血,然那些鬼影源源不断,一波接一波朝他冲来。
“仙君。”忽然,他听见云渺的声音,“你眼中的人间是何种模样?”
鬼影破碎,问仙台月光皎洁,莲灯璀璨如同繁星。
云渺双手捧着脸,认真看他。
扶川不答,伸出染血的手,紧扣住她的手腕,“你为何要嫁给他?”
一字一句,似是从齿缝间溢出,他的凤眸漆黑深邃,神色平淡,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三生池里见三生。
他如何不懂,自己看见的,分明是来日!
“仙君。”云渺伸手抚上他的脸,忽而轻轻一笑,“你要杀我……你舍得吗?”
扶川神色一暗,忽地,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
鼻尖飘进一缕铁锈味,是血。
扶川猛地睁眼。
凤凰灯置于他的手中,灯芯快要燃尽,身侧堆积着妖兽尸体。
云渺执剑,将长剑捅入妖兽体内,又迅速对上下一只。
她的脸上被划开三道口子,有血珠从中渗出来,身上的衣饰也尽数染血。
很显然,他昏迷之时,她经历了一场恶战。
“渺渺。”扶川朝凤凰灯里丢了两截凤凰木,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似是许久不曾沾水。
云渺惊喜回头,干脆利落用长剑碎了妖兽的妖丹,朝他靠近。
扶川将凤凰灯丢入妖兽群中,凤凰虚影冲天而起,有两只妖兽直接被烤成灰,剩下的妖兽萌生退意,一边嘶吼,一边缓缓后退。
等妖兽退去,云渺捡回凤凰灯,带着扶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休整。
——方才所在之地堆了许多妖兽的血肉,若是不走,只怕会引来更多的妖兽。
云渺身上有好几处抓伤,扶川拿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她脸上的伤口。
擦完脸,又擦手臂,最后是小腿。
云渺按着衣摆,有些踌躇。
扶川莞尔:“你此前是雾灵的时候,也常替我处理伤口。”
“那不一样。”云渺小声嘟囔了一句。
扶川假装听不见,不容置疑地拉开她的衣摆,轻轻擦去腿上的血迹。
“你一个人,不必受这般重的伤。”他忽然开口。
“我若是丢下你自己逃走,晚上可是会做噩梦的。”云渺怕扶川自责,故作轻松,说着吐了吐舌头。
“扶川,你进来时可有看到隐在云雾里的宫阙?”云渺主动转移话题,“我拿糖葫芦贿赂了引路的小童,他说白玉石阶之下是三生池,可以看见前尘、今生与来日。”
扶川动作不停,语气平静,“我猜到了。”
他抬起眼,问:“你在桥上看到了什么?”
云渺眼神飘忽,眸中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一位故人。”
“我也看到一位故人。”扶川将云渺的裤腿放下来,眼睛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道:“这位故人于我来说很重要,却要再次离我而去。”
云渺不免想起扶川的“小骗子”,心情便差了几分,“所以,你陷入了梦魇?”
“只是一时不查。”扶川神情平淡,忽然笑了,“ 弱水秘境乃上古仙人遗留,其中不乏大能传承,据说通过考验者,可原地飞升。”
“九重天阙,仙人遗宝,谁能不心动?”
云渺问:“你也想飞升成仙么?”
“成仙?”扶川想起三生池中所见,摇头笑笑,“成仙有什么好的。”
成仙,意味着遵循大道,他不信命由天定。
赫连惊春若娶云渺,他便杀上天水居,天命如此,他偏要剑走偏锋,走一条逆途。
他既重活一世,自然要随心所欲,方能不枉此生。
云渺看着扶川,只觉这一世的仙君较之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温和内敛,如同璞玉,虽惊才绝艳却不显山露水,而今他站在她的眼前,她却觉得他锋芒毕露,如同出鞘之剑。
“你也想成仙么?”扶川问。
云渺摇头。
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若不是遇到仙君,她可能还在鬼域当一只雾灵,要很久才能化为人形。
如今她只想陪伴在仙君身侧,努力打怪升级,保护他,亲眼见证他再成云峦仙都之主,成光风霁月第一人。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却又不免生出些许贪念。
——想离这个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近一些,更近一些。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空之中忽地回**起稚嫩童音,似是儿童边笑边唱,声音清脆如银铃,待歌谣隐没,整片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云渺被扶川拉进怀中,二人藏在树后,仙君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指尖落在她的唇上。
“嘘,你听。”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就这么多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出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