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睁开眼睛,一抹绿意映入眼中。

是一株绿藤,从顶部垂下来,藤条尾端绑了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诱人的香气飘进鼻尖,云渺吸了吸鼻子,侧过头,看到扶川背对着她,乌发柔软地垂在身侧。

他的身前是一个火堆,看不清烤了什么东西,她还闻见清冽的酒香。

扶川喝酒了。

他从前便很喜欢喝酒,储物法器里储藏了很多。

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云渺哑着脖子开口:“啾。”

扶川转过身来。

他的眉眼生得实在太好看,即便看了无数次,云渺仍不免为之一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扶川苍白的面色以及染血的衣袍所吸引。

她没想到扶川真的会来救她。

明明她只是一只小小的雾灵。

可转念一想,云渺心中对扶川的喜爱又多了些。

这才是她的仙君,光风霁月,襟怀坦**。

云渺担心扶川的伤势,伸出尾巴,想为他把脉。

她同秋怀砚学过探脉,为修仙者探明脉搏要更简单些,只需以灵力游走经脉,探明情况即可。

尾巴刚缠上扶川的手腕,一柄银纹长剑便被扶川放到云渺眼前。

近距离看,神剑剑柄刻着雨露花纹,正中央用繁体龙飞凤舞刻了“霁泽”两个字,剑身光华冷冽,很是漂亮。

云渺特意查过这个名字的寓意。

霁泽,寓为太平盛世的福泽。

和扶川仙君很相称。

冰凉的长剑被扶川塞进云渺的怀里。

云渺一愣,“啾?”

这是做什么?

探脉被扶川打断,云渺的长尾巴仍旧缠在扶川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扶川拨开云渺的尾巴,将之缠在神剑上,神情温和,“你要的神剑。”

原来仙君以为她用尾巴缠他是想要神剑。

云渺哭笑不得,同时深切感受到语言不通的不便。

云渺松开尾巴,勉力伸出爪子,将霁泽往扶川那边推了推。

“给我的?”扶川诧异抬眸。

云渺轻轻点头。

“你拼死夺来的东西,为何要给我?”扶川一手按着长剑剑柄,神情不解。

云渺怔了一瞬。

扶川问这句话时,眼底的神色极为认真,她不好再用喜欢来笼统地回答他。

为什么呢?

云渺想起第一次见到扶川的时候。

云峦仙都的问仙台地势极高,四周云雾缭绕,不见草木,唯云海边矗立着一座凉亭。

她躲在云雾后,偷偷地看扶川弹琴。

仙君席地而坐,云雾吹起他雪白的袍角,浅淡的曦光落在他的肩头。

他孤身一人,神情不悲不喜,仿佛与云雾融为一体。

云渺觉得他很像住在月亮上的小王子。

那一刻,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冲动,想走上前,赠他一支仙宫里的海棠,让他看看盛放的春意,也看看热闹的人间。

后来她一心一意攻略扶川,送礼物已成常态,看见扶川喜欢的,都会不由自主地想送给他。

别人有的,她的纸片人都要有。

云渺想了想,伸出爪子在扶川手心写:没有缘由,想给你。

扶川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半响,缓慢握紧手掌。

他什么也没说,将霁泽收好,把烤好的肉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拿给云渺。

云渺有心想吃,奈何动一动便全身剧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扶川。

扶川安静片刻,拿了筷子,亲手将烤肉送至雾灵唇边。

云渺快乐地吃肉,听见扶川轻声说:“你舍命救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我身上,可有什么是你需要的?”

云渺抬头,仙君垂下眼与她对视,眸光潋滟,像一轮皎洁的月亮。

“啾啾。”云渺摇头,心里幸福得冒泡泡。

还有什么比喜欢的纸片人在你身边对你嘘寒问暖更快乐的事吗?

她做什么都值得。

然后她看到扶川弯眼一笑,月影碎开,点点星光从眸中跌落出来。

云渺的心重重一跳,耳朵尖尖又变成了粉红色。

比纸片人对你嘘寒问暖更快乐的事,是纸片人冲着你笑,并且只冲你一个人。

云渺激动得想打滚,怎奈刚有动作便痛得她龇牙咧嘴,只好悻悻地躺着不动。

“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扶川忽然开口,长睫垂落,显得很落寞,“因为我的身份,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亦或是想利用我。”

“啾啾。”云渺伸出长尾巴蹭了蹭扶川。

她会一直对仙君好。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的身份。”扶川说着,拉开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银蓝色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整齐附着在他的手腕上,像坚硬的铠甲。

云渺瞪大眼睛。

她的确十分好奇扶川的身份。

原先她以为扶川是上古仙族龙族的后裔,可是在鬼域,所有人都称扶川为小殿下。她不傻,能看出几分端倪,扶川一定与鬼域有渊源。

这般想着,云渺伸出爪子在扶川手心写:仙君,是龙族?还是鬼族?

“龙族?”扶川低声呢喃,怪异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摇头道:“我是鲛人族。”

鲛人?

她的仙君居然是有着漂亮的鱼尾巴,一哭眼泪就会变成珍珠,有着绝美歌喉的鲛人?!

云渺下意识地朝扶川腿部看了一眼。

仙君手腕上的鳞片这般好看,鱼尾巴也一定很好看。

扶川轻咳一声,接着说:“鲛人族血脉珍贵,浑身血肉皆是灵宝,在我幼时,鬼君褚玄洲攻入鲛人族,将我带来鬼域。”

“褚玄洲对外称我为鬼域小殿下,实则暗地限制我的行动,以我血肉入药。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鬼域逃出来。”

道出前尘,扶川长睫垂落,眸中隐有痛色。

鲛人族的惨烈往事,云渺是知道的,据说那一日鬼域军队血染鲛人海,屠了大半个鲛人宫,自此鲛人族凋零,族人所剩无几。

她当时看来只觉唏嘘,却不曾想,这段旧事的亲历者,竟是她的仙君。

而他后来,还在鬼域受尽折磨……

云渺怒急攻心,动作急了些,扯动伤口,钻心的疼。

但她仍费力地抬起爪子,轻轻碰了一下扶川的手腕——细密的银蓝色鳞片中,有一道浅浅的缺口,显然是拔鳞所致。

粉嫩的小爪子碰上覆满鳞片的手腕,云渺不禁在心中想象扶川遭到的非人对待,鼻尖一酸,泪珠簌簌而落。

很气,但更多的是心疼。

自从在鬼域捡到扶川,她好像就变成了小哭包,明明她从前不爱哭的。

云渺胡乱用爪子抹了抹眼泪,保护扶川的决心更加坚定。

如果她是人就好了,此刻就可以和仙君说很多很多话,安慰他,逗他开心。

可她只是一只雾灵,除了蹭蹭摸摸,什么都做不了。

云渺泄气地垂下尾巴,罕见地沮丧起来。

扶川用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

“不要为我难过,快些吃。”一片烤肉送至云渺唇边。

云渺消沉了一会,很快振作起来,吃完烤肉,又从背包里拿出仅剩的两瓶疗伤丹,囫囵吞了一颗丹药。

血量条恢复至满点,身上的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云渺将剩下的丹药全部塞给扶川。

仙君的伤不比她轻,却还要照顾她。

扶川还要推辞,云渺说什么也不肯将丹药拿回去,抱着扶川的手腕,迷迷糊糊睡着了。

扶川将熟睡的雾灵放在叠好的柔软狐裘上,倒出一颗丹药喂进嘴里,眉心轻蹙。

二级的疗伤丹,有些苦,并不好吃。

云渺从前出手阔绰,极品灵丹在她手中如同糖豆,如今却也变得穷困。

看来天道并不总是偏爱她的。

扶川将丹药放在云渺身侧,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雾灵蜷成一团,毛毛上泪痕未干。

她这般轻易便相信了他的说辞,连一句为什么也不曾问。

扶川无声笑笑,手腕上的银蓝色鳞片褪去,好似从未存在过。

*

云渺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她伤得重,虚弱之下便有些嗜睡。等她醒来,绿藤上的夜明珠变成了两颗,明亮光晕使整个山洞亮如白昼。

扶川坐在火堆边,一只手撑着脸,双眸紧闭,应是睡着了。

云渺忍着痛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装满水的琉璃碗和几片雪灵树叶。

这是她从前攒的,专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云渺将雪灵树叶放入琉璃碗中,走到扶川身侧,掀开他的衣摆。

在她昏睡时,仙君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雪白干净,他身上没有药,应当不曾处理过伤口。

云渺将扶川的衣摆撩上去一点点,小爪子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扶川不知何时醒了,眼底隐有倦色,垂眸看着她。

“我自己来。”

云渺将琉璃碗递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扶川的动作。

她要监督仙君上药,不然他总是对自己的伤漠不关心。

扶川动作一滞,不容拒绝地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啾。”云渺应了声,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身后穿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没入云渺的鼻尖。

云渺险些没忍住转过身,但到底顾念着仙君,老老实实地没有动。

话本子里,端方自持的仙君总是很注重男女之别,她的仙君也一样。即便是前世,仙君与她最亲密的动作,也仅限于牵手。

虽说是牵手,但全息的质感到底与真人不同,云渺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喜欢的纸片人能出现在现实里就好了。

而现在,扶川就在她眼前。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逐渐向不可描述的方向狂奔,云渺摇摇头,觉得脸热得厉害。

夜明珠的光线静谧而柔和,山洞里很安静,只有仙君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声,空气里多了一丝粘腻的甜。

云渺向着山洞口的方向拔足狂奔。

扶川看着尾巴尖红红的雾灵冲出山洞,微妙地挑了下眉。

山间空气清朗,被冰冷的夜风一吹,云渺尾巴尖上的红色褪去些许。

好丢人。

为什么雾灵的尾巴尖会变红啊!?

云渺兀自冷静了一会,听见山洞口传来仙君温柔如水的声音,“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