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的确就在木屋中。

慕北湮见到血衣后便失了理智,只顾去寻姜探报仇,并未入内仔细察看。而景辞察觉疑点,又闻出药味有异,入内找寻时,很快找到了帷帐后的阿原。

但阿原始终昏睡不醒,全然不知屋外的生死离合,爱恨交加。

均王素日常在京畿与文人雅士吟诗作赋,附近也有一二知交,遂借了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别院,引众人带了阿原入内暂住。

精于医术的左言希、姜探都已逝去,均王遣人寻来附近几个郎中诊治时,有说小产后元气大伤的,有说身中奇毒难解的,也有说被庸医用错药的,始终没个定论。

萧潇见状,兼程赶回宫中,连夜带回两名太医,又找出左言希先前留下的方子,好为景辞调理身体,——此时他们才知,左言希在破庙中告诉他们方子收在何处时,已有一死谢罪的打算了。

可即便太医到来,阿原依然没醒。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干裂的唇边毫无血色,说不出的虚弱憔悴。景辞拿棉签子蘸了温水为她润湿嘴唇,偶见她昏睡抿一抿唇,能吮到一星半点的湿意,眸中便会闪过欣慰。

慕北湮见插不上手,越性边喝酒边翘着腿在旁瞧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赢得佳人芳心,又有婚约在手,早早将她娶回去,哪来后面那许多破事?就如掷骰子,明明掷出了满园春,偏要丢了重来,换回个满盘皆输,何苦来哉!”

他虽说着,料着景辞那别扭性子必定不肯答的,转身够身去瞧均王正读着什么书。

谁知景辞竟答道:“嗯,此事我错了。”

慕北湮、均王一齐抬头看向他。

景辞阖了阖眼,低低道:“她曾辜负我,我始终心结难解,的确有心冷落,希望稍稍疏远些,免得再和当初那般泥足深陷,被她陷于死地兀自难以自拔;也免得太过骄纵了她,寒我舅父和知夏姑姑的心。”

均王瞪着他,忽叹道:“恐怕有些难。左大夫还想跟姜探决裂呢,终究却为护她而死……我瞧你如今情形,可不像恨她辜负你的模样……”

“便是辜负,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其实最无辜,上一辈的仇恨不该落到她头上。何况……我连恨都恨错了人。”他忽看向均王,“隔了那么多年,很多当年的仇恨,其实已分不出对或错吧?”

均王已笑了起来,“对错自然是有的。无论如何,因嫉恨而设计杀人,还试图嫁祸他人,总是错的。”

景辞眸中闪过一丝锐芒,“你知道?”

均王慢慢合上手中的书卷,低叹道:“很小的时候,我曾看到母后在偷偷地祭祀一名女子。她哭着说,‘你莫怨我,我实在是退无可退,无法可想了。你抢走我夫婿,抢走我名份,抢走我宠爱,让我为婢为妾也就罢了,为何连个孩子也不肯给我留下?”

“孩子?”

“听闻我前面本该有个哥哥的,都怀了五六个月了,跟原夫人一起喝了盅茶,就没了。”

“原夫人?”

“不是她动的手脚。听闻那几年她也怀不住孩子。梁王妃出事后,她延医服药,隔了四五年才生下了原大小姐。”他忽抬头看向景辞,笑了一笑,“依我说,她们都错了!虚名浮利,你争我夺,便是赢了又如何?两眼一闭腿一蹬,谁又能带到棺材里去?母后苦心经营一世,熬尽心血,何尝有一日快活?不如远离是非之地,挚友诗酒相伴,从此逍遥一世,岂不快哉?”

景辞默默撑住了额,“你说得对。”

慕北湮持了酒壶在手,晃了晃头,说道:“莫非我喝醉了?为何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景辞忽伸手,夺过他的酒壶,仰脖便喝。

慕北湮急道:“喂,我的酒……喂,你要不命啦?”

其实均王还是错了。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真的分不出对或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