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何佳讨论过要嫁的人,婚礼的憧憬。
细致地描述过要Vera Wang的鱼尾婚纱,十月金秋的婚礼……细致到连户外垃圾桶的颜色都想好。
而如今,我望着镜子里穿着婚纱的那个人。
从来没想到真正到这一天的时候,我却早已没有了兴致。
只有种是来参与即兴演出的感觉,关键是作为参与演出的主角连盒饭都没得吃!一大早就爬起来装扮了!我着实悔了!
大约是人人都有这一天,晚死不如早死,长痛不如短痛。
嫂子牌化妆师一大早就来把我的妆面化好了,当她要再给我粘一层假睫毛的时候被我果断阻止了,再继续看看镜子里的人,大眼尖脸,烈焰红唇,就像个蛇精——病。
苏眉穿着紫色的伴娘礼服帮我整理头发:“明明是我先被求婚,没想到你却先嫁了!”
林燕妮是我另一个伴娘,边给我出去拿化妆包边关门说:“还好出来才下雨!”
我低下头,把玩化妆桌上乱成一堆的发夹。
教堂化妆间的窗外,今天是三月的微雨。
如果不是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催命符一般淅淅沥沥的声音,还会以为天气很好。
虽然山一说不领证,我随时好改变决定,可是我到了这一刻,听到门外的喧闹声,看到络绎不绝的车子进来。
突然有种木已成舟的心情,似乎千万头草泥马都拉不回我的窘境了。
苏眉在我这里,硬是以死相逼要当伴郎的彦小明当然进来了。
彦小明平时都是休闲打扮,西装一套居然更加人模狗样。
我一周不看到他,定睛一看,脸色居然有些微青。
他一进来就抱我大腿:“向卵,哥对不起你,难吃是被沈峻昇那厮缠住了,法克,当时就不应该放过他,现在车祸醒了又跑出来瞎捣蛋,要和难吃抢沈妮年的抚养权,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他已经揍了我一顿了……”
苏眉一掌将他拍晕拖把一样拽出去,回头叹了口气:“彦小明那天被揍了一顿回来,鼻青脸肿。”
苏眉边帮我补散粉边说:“我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的确是活该了点,那么大的事情,他说是white lie,白色谎言,他这个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弄巧成拙!”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眉扑哧一下笑起来:“好了,你应该看看,其实完全是谢南枝单方面殴打他,如果不是他要当伴郎,应该会被打到送医院。”
我哼哼:“普天同庆!你心疼了?”
“好了呀,他知道错了,”苏眉推我,又一本正经地问我,“你确定了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声说:“确定,其实这事情并不全怪小明,我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陈山一敲门喊我一起迎宾。
我再次看看镜子里的大红唇,约是我妈都要认不出来了,有些紧张胸闷。
雨好像已经停了,我站起来推开门,挽着陈山一的胳膊出去了。
站在礼堂外面,不停地说着:“欢迎光临”
“十分感谢”。
十个里面有六个都是不认识的,感谢个什么劲啊,我感觉我的脸都快抽筋了。
幸好苏眉一直站在我后面扶着我,彦小明基本就在陈山一后面当木桩子。
何佳率先冲进来拥抱我:“姐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恭喜你,慷慨就义!”
我“呸”她:“还舍身炸碉堡呢!”
这群人的祝福都给我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何佳边吃着苏眉为了怕我饿给准备的巧克力边点评:“想当年我们还讨论谁先嫁,婚礼要什么样的呢?对了,你不是喜欢十月的婚礼吗?”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何佳看着我欲言又止的便秘样,沉痛地问我:“难道,你有了?”
她当我是圣母玛利亚可以自孕的?
我一脚就要把这发小踢出去,结果她老公立即跳出来维护:“且慢,且慢,有的是贱内……”
“谁贱哪?”何佳拧老公胳膊,又转头和我挥手,“我去看你的极品帅老公了,一会儿见!”
和超常发挥的孕妇简直没法沟通,我捂脸,后知后觉地想到陈山一离“极品帅”还是有距离的,何佳好像只见过谢南枝,难道她误会了?
要不是还有婚礼,我真想死了算了!
紧接着EL Boutique的一行人也进来和我问候,老马给了我一个拥抱,Rosy赵美丽对我说“恭喜”,在公共场合大家都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彦艺宁携着她最新的西班牙新宠来了,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她的人生,想玩哪个男人就玩哪个男人,有貌又有钱,关键是玩得起。
而我,从来都是玩不起的人。
“欢迎欢迎!”
“感谢感谢!”
一双熟悉的黑色牛津皮鞋出现在我的视线,我低着的头突然不敢抬起来。
从下往上看,深灰色泛着亮黑的西装,浅蓝色衬衫,深蓝色领带,打着标标准准的温莎结。
坚毅的下巴,完美的线条,没有胡茬儿。
谢南枝,这个人啊,永远都知道什么时候穿怎样的衣服,也永远都光鲜耀眼。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在雨后初晴的阳光里格外的帅,不对,今天仿佛比平时还要帅很多!
他是故意来的吗?
我不由地想,还是要帮忙介绍给陈山一:“这位是谢总,我大老板。”
陈山一立即伸手和谢南枝握手:“谢谢你们照顾向暖。”
谢南枝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我看,看得我脸红心跳,头皮发麻。
拥抱我,他说:“向暖,你今天果然很美。”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
他突出的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肩膀,我感觉半个肩膀都要灼烧了。
彦小明在后面轻声:“呜呜,我对不起你和难吃啊……”
然后似乎被苏眉整治了一把,发出一声哀号。
谢南枝甫一离开,七大姑八大姨就围上来,小姨开口:“喏,暖暖,那个是你朋友啊,长得可真好!有没有对象啊?”
大学生的表妹开口:“姐,你居然还认识这种男神级的人物!比××(我不知道的小鲜肉)还要帅啊……”
表姑迅速打断她的话:“暖暖啊,你表姐比你大还单着呢,你要帮她留意留意啊!”
我那传说中的大表姐正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吃着巧克力开口:“你这婚礼也太匆促了啊,这颜色我觉得还是红色的好,花的种类……”
巴拉巴拉,以下省略大表姐三千字的挑剔,最后她话题摇身一变:“对了,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做什么的?”
我:“……”
我并不是个基督徒,但也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幻想过自己的婚礼,或许要在教堂举行,因为童话里都是这么演的。
手挽着向明茂的胳膊,大门一开,走在长长的红毯上。
扎在座位两端的花是粉色玫瑰和满天星,什么时候定下用粉色玫瑰?我竟是不记得了。
所有的嘉宾都站起来致意,我紧张地小幅度挥着胸前的手。
这些人,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也来不及回忆,所有的面孔都一闪而过。
然后,我看到他。
他站在左边第三排,最右端。
何佳夫妇的旁边。
我似乎看到何佳和我挤眉弄眼,似乎又没有,只看到他。
玉秀成树的身姿,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不知道,他的手有没有好一点。
我把手压在胸前,可这似乎并无法抑制住狂跳的心。
走近,走近。
看到他的眼,他的唇。
他的眼里盛满悲伤,似乎浮动着黑色的雾,就是这样,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慢慢地,他扬起了唇,很费力的,很小的弧度。
我眨了眨眼,感觉他眼里的雾跑到我睫毛上来了,别过脸。
脚步不停,婚礼进行曲中,我们,擦肩而过。
我低着头,脚步不停被引着向前,突然间想起大学里选修的心理学。
有一个课是吸毒者对毒品的依赖。
人的身体一开始有抗痛能力,所以跌倒了揉揉就会少疼点,大脑有识别功能,疼的时候才分泌。越纯的毒品和这种分泌物越相似。
只是,摄取毒品时大脑就会认为有足够甚至过多的抗疼能力,就不再分泌了。
所以吸毒的人,哪怕受一点伤对他们来说都无法承受,最简单的肚子胀气都能疼得满地打滚,这叫依赖。
我想谢南枝就是这样的毒,如果不是他,或者我早就嫁给了余云升,或者是苏寻,也或许是陈山一。
认识他之后,小小的痛苦都能把我击得溃不成军。
他给了我对爱情的一切憧憬,对生活的勇气,我依赖他。
谢南枝是我的毒品。
所有,戒掉他才会那么辛苦。
向明茂低声对我说:“孩子,别紧张。”
我才发现我的手是颤抖着的,向明茂擦掉我眼角的泪和我拥抱。
全场鼓掌。
多么可笑,这么多的人,都以为我是喜极而泣,竟没有一个,知道我为何泪流。
转身面向伴郎团,彦小明似乎感到我的目光,他捂着脸小媳妇一般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突然就破涕为笑。
陈山一笑着对我伸出手。
这套婚纱是他陪着我选的,总共试了三套,他说,向暖,你穿得都很好看。
他并不知道试穿中有两次其实是同一件婚纱。
而我最终决定太麻烦,放弃了我的鱼尾婚纱。
我的耳边又响起谢南枝的话:“向暖,我真想看到你试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我会来你的婚礼,你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我甩甩头。
我的双手紧紧绞着捧花,视线聚集在花上,白玫瑰,粉玫瑰,海芋,郁金香,桔梗……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
其实做人也不必太深究,糊涂点反而比较容易幸福。
牧师说着祝福:“各位来宾,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一起来参加陈山一和向暖的婚礼……”
“婚姻是爱情和相互信任的升华。它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一起迎接任何风雨也无法动摇,一起面对任何压力都无法摧毁,一个永远都不会打破的承诺……”
教堂里没有人言语,除了牧师的声音只有一声声窗外的鸟鸣,在这片阳光下,在这座教堂里,那么多的人,有多少是因为彼此深爱而走到一起,而有多少是坚持走下去的?
至少我的父母并不是这样。
但是,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婚姻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支撑下去。
我还能等多久?
二十八的年纪,出现在任何小说或是故事里都不再是主角,而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当主角。
“陈山一和向暖的亲朋好友,你们今天在一起见证,也会在今后支持他们的相爱……请你们……”
牧师的声音突然卡住,我听到后面的人群一阵**,回过头,所有的人都是坐着的,只有谢南枝一个人孤零零地突兀地站在走道中央。
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想干什么?疯了吗?
我扭着脖子干瞪眼。
谢南枝似乎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低头整理了下西装扣子,用手轻轻梳理头发,抬头说了声:“对不起。”匆匆坐回最旁边自己的座位。
我转过头,却还在回忆他刚刚的那一瞬,似乎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见到这样尴尬,失态的谢南枝。
人群中似乎响起轻笑声,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个小插曲。
陈山一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腕,我抬头对他勉力一笑。
牧师轻咳了一声继续说:“向暖,你愿意到了合适的年龄嫁给陈山一,温柔端庄,来顺服这个人,敬爱他,帮助他,唯独与他居住……”
我只觉得牧师说的话都在耳边一过,抓不住,想仔细去听,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我愿意”。
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锋利地切断过来:“我爱你。”
我瞬间转身,看到再一次立在走道中央的谢南枝,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整理西装扣,或者拨头发。
他笔直地站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背撑得更直,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就像赶赴战场的中尉。
“我爱你,向暖。”他这样说着,又说了一遍。
教堂里响起似乎是全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我看到我七大姑大大姨要晕过去的脸。
谢南枝却不理继续说:“从一开始我们相遇的那一刻,那个在走廊里冒失的女孩,我并没想到,有一天,或许这个人,会给我的人生带来些不同。”他朝我笑了笑,是雨过天晴的灿烂和坦诚。
不知道从哪里爆出的轻笑。
谢南枝却继续说:“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想过要放手,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其他人的。”
我捂住嘴,我总是怨他没有勇气,不会表达,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一天在这里说出这些话。
他看着我单膝跪下:“对不起,我曾经也对自己失去过信心,惧怕过,不知道我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能给你带来幸福。
“对不起,即使爱情已经失去美好的模样,你仍然是你,我也还是我,我,只想牢牢抓住你。
“对不起,这并不是一个匆忙的决定,我妈的去世其实我也想了很多,更恐惧的是一个人面对死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是和你一起度过。
“对不起,从现在起,你都不用过来,因为我会过去,会一直追在你的身边……
“向暖,我爱你,我想你也爱我。”他说的是肯定句,有小小的狡黠,眉梢轻翘,自信的好看,好看到让我想迫不及待地冲向他。
“你愿意嫁给我的吗?”他深深看着我,对我伸出手。
我脑袋一片混乱,扫了一下人群,笑意盎然的彦艺宁,幸灾乐祸的老马,一副要晕倒样子的Rosy,我那一脸伤心欲绝仿佛故事主角不是她多么绝望的大表姐,捂着胸口的表妹,一群呆若木鸡的七大姑八大姨外加向太太。
这就是我对这场混乱的最后印象。
好像我把花还给陈山一对他说:“对不起,山一学长。”
好像是的?到底有没有啊!
我对陈山一永远只能是“山一学长”,可这个在我前面拉着我奔跑的男人啊,我虽然全名地叫他“谢南枝”,可是每每叫他都让我心跳加快啊!
谢南枝的电话响起来,他拿出来似乎本来准备关机却看了一眼接通了递到我耳边。
我“喂”了一声是彦小明的声音,背景十分嘈杂像在伊拉克的战场。
小明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把我耳朵震聋:“向暖?妹子,你真应该看看难吃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告诉你啊,我全程都瞄到了,坐下去,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去,认识他那么久,我简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这小子居然来这招……”
谢南枝从我耳边收回电话,彦小明的声音还在响着,大到不放扬声我都听得很清楚:“这次是哥们对不起你们,我负责收场了,你们新婚愉快,子孙满堂……”
谢南枝扔了手机,低头捧住我的脸吻我,眼睛里是璀璨的光,第一次我那么真实看到他巨大的快乐。
我想起后面的烂摊子又开始后怕,摸着一头汗喃喃自语:“天啊,我都是做了什么事啊!我们这样到底对不对啊?”
他紧握住我的双手,十指相扣:“没有对的决定,没有错的决定,只有坚持下去的决定!”
雨后的路面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高跟鞋坚定地踩在水里是一片片涟漪。
提起裙摆回握住他的手,我们在阳光下奔跑。
阳光下,有那么多人并不是彼此相爱而走到一起,而我却因为很爱很爱这个人,走在一起。
似乎只有一点点勇气,就可以照亮全宇宙。
没有爱的婚姻或许可以坚持,但我还是想和我爱着的人一起变老,至少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我再一次看着身边的人,眼角眉梢被阳光染得发光,我曾经追随着他的背影一次次地奔跑。
直到这一天,他停下来,拉着我比肩。
二十八的年纪,出现在任何小说或是故事里都不再是主角,似乎做什么都不再有希望。
而我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地和身边的这个人走下去。
未来的路还很长,尽管我一点也不灵,做什么事情都很笨拙,但我是这个人和我自己生命的主角。
就像那牧师说的:“一生一世相互信赖,一起迎接任何风雨也无法动摇,一起面对任何压力都无法摧毁。”
一步一步,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