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桥桥哪里睡得着,她挠了挠乔以楚的下巴,很小声地问:“乔以楚,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在四年前她就问过,但是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乔以楚“嗯”了一声,“很久之前。”

“很久是多久?肯定没我久。”俞桥桥嘟囔道。

一想到这个,她就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你是两见钟情的话,那我就是一见钟情吧。”乔以楚睁开眼,认真道。

“什么叫“吧”啊?你变成肯定句。”俞桥桥不满道。

乔以楚将她的碎发向后理了理:“第二次见面的那天,本来是约了陈哥接我的,但是看到你之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让他先走了。”

俞桥桥听他说到这里,兴奋地向他靠了靠:“真的?!”

乔以楚嘴角一弯,继续说道:“真的。在我无尽的昏暗生活里,你的出现像一束光,打破了它原有的死寂。你每次敲我家门的时候,喊我名字的时候,茑萝花盛开的时候,对我来说都无异于一次重生。”

“我这么厉害的吗?”俞桥桥又摸摸他的下巴,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

“嗯,比我说的厉害多了,厉害到我不敢去回应你明目张胆的喜欢,我害怕真实的自己会让你失望,更害怕自己根本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挣扎了很久。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我不要那么糟糕就好了,要是我和你一样有勇气就好了,可是已经太晚了桥桥。”乔以楚说着,嗓子仿佛被堵上了棉花。

他爱她,爱得恨不得把所有的给她,可是怎么都觉得不够。

俞桥桥捂住他的嘴:“乔以楚,不管是四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不糟糕,都是我一眼看见就会喜欢上的,唯一的人。而且我眼光很挑的,被我看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

乔以楚笑出声来,往前一凑,吻了她的掌心。

俞桥桥震惊地往后一撤,又钻进他的怀里。

说起从前,乔以楚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说到茑萝花最喜欢的肥料,说到2101的阳台上每年夏天都会有蝉飞进去,还说到她之前支教的班级里有个叫小呈的男孩子被市一中破格录取……

俞桥桥听得惊喜,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梦想是航天员的小男孩儿?”

乔以楚看她开心,也被感染得笑起来:“是他。”

俞桥桥眯了眯眼:“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你又没有去支教。”

“我没去支教还不能去看看他们啊?”乔以楚略显得意。

“哦?睹物思人?”俞桥桥调侃。

“是,睹物思人。”乔以楚肯定道。

俞桥桥锤他一拳,倒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脑海里想起小志的模样,俞桥桥感慨起来:“我对小志最大的印象,是觉得他和你有点像。”

“哪里像?”乔以楚有些惊奇的意味。

俞桥桥想了想,最终吐出两个字:“气质。”

“气质?初中的小孩和二十七岁的男人?”乔以楚不解。

“你初中什么样啊?”俞桥桥突然问。

乔以楚猝不及防:“我初中……我初中,就那样。”

俞桥桥可以想象他孤僻、被排挤的模样,但是也知道那种严重程度,她远远想不到。

“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俞桥桥失落地抵上他的胸膛。

“早点认识我会怎么样?”乔以楚猜到她会说什么,但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保护你啊。”俞桥桥真诚道。

“傻不傻啊。”乔以楚将她紧紧抱住,不想再松开。

也许是“爱”的能量真的强大,俞桥桥的病的确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乔以楚紧紧握着俞桥桥的手,陪她做完了最后一次催眠。张医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对俞桥桥说:“心理学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俞桥桥欣喜地点头,然后看向乔以楚。她不靠谱,接下来还是看乔以楚的吧。

他心疼地揽着她的肩膀出去,细心地嘱咐着张医生强调的注意事项。

俞桥桥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心理所西边的方向。

她握住乔以楚的手,商量道:“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吧?”

乔以楚脚步一顿,反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她一眼:“好。”

俞桥桥走得欢快,夕阳下,绿灯旁,他伸手就能抓住他的光。乔以楚的心微微一颤,跟着她跑了起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护工小姐迎上来,她看到他们一起过来,难免惊讶:“你们怎么……”

“我们现在的关系是男女朋友!”俞桥桥兴奋地介绍。

被她抢了话,乔以楚笑得宠溺,只向那个护工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就说嘛!哦对了,梁阿姨正在后院晒太阳。”护工兴奋地带他们过去。

“妈,我来看你了。”乔以楚走过去,离她两步之远。

梁莹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到俞桥桥的时候眼睛才逐渐有了神。

“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看着俞桥桥,似乎是有些激动。

“阿姨,我来看你。”俞桥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们……你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梁莹小心翼翼地,曾经的排斥早已不再。

俞桥桥点点头:“算的,一直都算。”

“那就好,那就好。”梁莹庆幸道。

乔以楚云里雾里,她一向见到他不是打就是骂,怎么和俞桥桥这么亲密起来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到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以楚啊。”

乔以楚怔愣住试探地回道:“……妈。”

“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原谅妈妈。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梁莹说完便起身走开。

乔以楚反应了好久,直到俞桥桥握住他的手,他才有了一丝意识。恨了他十几年的妈妈,第一次以正常人的口吻和他说话,甚至向他道了歉。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压抑得很低:“妈!”

梁莹顿住脚步,太晚了,她披着精神病的外衣伤害了他十几年,老来痊愈了,自知弥补不了了。

梁莹回头冲他笑了笑,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教他学走路的情景,无助又错乱,但是她必须放开手。

那时候是为了他的成长,而现在,是为了他能放下过去。

所以她回头看了一眼俞桥桥,接着起步,快速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俞桥桥上前抱住乔以楚,伸手抚着他的后背:“阿姨她清醒了,这是好事。她可能现在只是需要时间。”

乔以楚无助地左右看了看,点点头,紧紧扶住俞桥桥的肩膀。

回去的路上乔以楚一直靠在俞桥桥的肩膀上,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低沉:“桥桥,伯父的忌日,带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俞桥桥一滞:“你知道?”

这几天她一直在挣扎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又实在不敢去猜他的想法。

她想把他带回家见爸爸,把他大张旗鼓地介绍给她的家人。她知道只要她想,他就一定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但是又怕为难了他。

可是他现在主动要求和她回去,俞桥桥惊喜之外又觉得奇怪,她动动胳膊,低声问他:“怎么了?迫不及待跟我回家了?”

乔以楚笑着坐起来,反把她揽进怀里:“是,迫不及待了。”

俞桥桥抬头看他一眼,他很少会这样配合他的玩笑的,但是这次好像格外认真。

“那你得好好表现了,我家人可都不好对付。”俞桥桥提醒道。

其实俞桥桥还挺担心他的,他本来就对她爸爸的事情心怀愧疚,再加上他的性格没有那么活脱,实在担心会触及他的敏感。

可是他又表现得实在是淡然。

俞桥桥事先和长娟打了招呼,说她会带乔以楚回去。长娟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淡淡道:“终于折腾够了?”

“妈,你就没有什么点评吗?关于我们两个。”俞桥桥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点评和四年前一样,这个小伙子不错的。”长娟坦率道。

“妈……你只点评了他,那我呢?”俞桥桥抱着手机,有点想挽上妈妈的胳膊,撒她最讨厌的娇。

“你啊,你肯定不错啊,毕竟是我的女儿。”长娟似乎有心敷衍。

“那……我们呢?”俞桥桥得寸进尺道。

“你们般配,绝配。”长娟说着,眼角突然溢出了泪,她抬了抬头,笑起来:“你可要好好幸福,爸爸在天上看着呢……”说完叹了口气,“欸,小孩子谈恋爱就是麻烦。”

挂了电话,俞桥桥发了好一会儿呆。她的妈妈,始终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沂岛离家不过两个小时的航程,俞桥桥睡了一觉的功夫,飞机已经落地。

门口来迎的是家里的三口人,准确地说,是四口,时瑜的肚子已经明显大了些,俞燃在一旁扶着她的腰,整个人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只是远看着可亲,看到乔以楚下车的时候,他的脸还是青一阵白一阵地,匹配了很多种表情也没有匹配成功。

俞桥桥拉着乔以楚的手走到他们面前,略有浮夸地介绍道:“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乔以楚。”

“喔……不用介绍,被我打过两次呢,熟。”俞燃轻嗤一声,接着被俞桥桥和时瑜同时掐了一把。

“喂,你们两个胳膊肘往外拐啊!”俞燃疼得跳起来,跑到一边拍拍乔以楚的肩:“我妈警告我说不让我把她女婿吓走,所以我们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就一笔勾销?”

俞燃伸出一只手,往上一抬。

乔以楚看了一眼俞桥桥,俞桥桥无奈地点了点头,收到指示之后,乔以楚把手握了上去。

一握泯恩仇。

四个人簇拥着长娟往家里走去,长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一团云被吹散,有阳光钻了出来。

晚上俞燃兴起,拉着乔以楚喝了很多酒,她们三个劝不住他们,最后两手一摊到一旁聊天去了。

再回过头去看他们时他们已经双双醉倒在桌子上。俞桥桥和时瑜给他们一人端了一杯清水放在一旁,然后各自回了房间睡觉。

醉汉不上床,是长娟的家规,适用于任何男性。

凌晨的时候,俞桥桥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探头一看是两个醉汉醒酒了,正在客厅里打扫卫生。

又过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俞桥桥猛地坐起来,本想要吓他一下,结果被他一把摁在**。

俞桥桥心虚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略有得意:“我跟你说过他们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吧?”

乔以楚无赖地钻进她的颈窝,猛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声音沙哑:“你下了不少功夫吧?”

俞桥桥嫌弃道:“你太聪明了,一点也不可爱。”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他们接受我的?”乔以楚缓缓睁开眼,伸手就能抱到她的每一刻,他都觉得是馈赠。

“没什么,不过就是他们比较担心我皈依佛门,所以接受你也算是饥不择食。”俞桥桥嬉笑道。

“哦?”乔以楚眯了眯眼,凑上来,沉声道:“但是你没得选择。”

第二天来到墓园,乔以楚“扑通”一声跪在俞爸的墓前,补上了迟来的拜望。

几个人吓了一跳,俞燃伸手去拉他,被长娟握住胳膊,摇了摇头。

他对着墓碑,一字一句,震耳欲聋:“俞伯父,上次见面太不礼貌,一直想要向您道个歉……对不起。这一次请您相信我……”

俞桥桥说,没有谁是谁的救赎,任何人离开另一个人都可以活下去,只是可能没有那么快乐而已。

乔以楚并不赞同,她不知道她自己就是那一个例外。

在这个聒噪无序的世界里,形形色色的可能性事件早已经不足为奇,但是爱她、需要她这件事情,是他惨淡生命里唯一的确定性事件。

而拥有她这件事,足让这份惨淡大放异彩。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多爱她,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俞桥桥弯腰将他扶起,墓碑上有阳光落下。

爸爸现在一定是在笑吧?

“爸爸,你放心吧。”俞桥桥笑着,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其实她也没有想过,十九岁时的一瞬心动,最终破堤成星河,从此便是一生。

回去时俞桥桥一路沉默,乔以楚用食指抠了抠她的掌心,好笑地问:“在想什么?”

“想……我们搬回原来的小区吧?”

“怎么?”

“漂泊了这么久,还是在21楼阳台上看到的星星最好看。”

“好,搬。”

桥,终于归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