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辰忙握住了尹乐菱的手安抚着,“没事没事,我们都不是要伤害你,别怕别怕。”

“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李慕辰,那人是谁?”

楚雨寒两眼一黑,差点血气上涌晕了过去。王医生示意站在门口的周桐过来拖住楚雨寒,他则过去到李慕辰跟前,“问问她,还记得什么吗?”

李慕辰点点头,对着她温柔地像在呢喃,“乐菱……你记得你的名字吗?尹乐菱——是你的名字。”

“不知道。”

“那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有一座桥……还有图书馆。”

李慕辰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着心潮澎湃,他再问,“是贝锡桥对不对?你记得巴黎的事情对不对?乐菱,那你一定记得我们在一起时候的事,对吗?”

尹乐菱顿了很久,像是在记忆海洋中极力搜索着,“李慕辰……你给我讲过课……陪我去过图书馆……你是我的好朋友吧?”

“我……是啊,很好的朋友。”

“根据患者的表现,可以看出她的失忆症应该属于全盘性失忆,其中又具有部分选择性失忆的特性。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生活背景,但却记得某段时期发生的事,选择性地记住一点又遗忘一点。”

“她怎么可能会忘了我?这绝不可能!”楚雨寒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在尹乐菱的脑海中消失了,而相反的,竟记住了李慕辰这个家伙。

王医生再看看他们两个人,“这种失忆症并不像你们理解的那样,越深刻的东西就记得越牢,事实上,恰恰相反。患者通常只记得旧事而忘记现在的;只记得简单的而忘记重要的。患者会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她因为不想面对、害怕面对,所以本能地选择了遗忘。而她能记得的,往往是对自己来说最无害的、最安全的、最不会引起情绪波动的。”

楚雨寒听完了这些,才总算是找到了点心理平衡。起码他可以理解为——自己对于乐菱,较李慕辰来说,是更重要、更深刻的。可是,难道为了这个,就要她可以继续忘记下去吗?

李慕辰的脸色紧绷了下,没有开口说话。

“你说是暂时性的,血块已经清除了,她会慢慢恢复的是不是?”

“理论上是这样,但也因人而异。”

楚雨寒实在忍不住想要撕了那张净说废话的嘴。

“只是这个过程里,要保持患者心态舒畅平和,尤其是她现在病情还不是很稳定,千万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说着医生刻意瞅了楚雨寒一眼,“你呢,还是少接近一点,不要吓着她了。”

“我……”

李慕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为了乐菱的恢复,先忍忍吧。”

三天之后,就是尹乐菱眼睛拆纱布的日子。

三天来,除了李慕辰可以时刻陪在她身边,任何人的接触,都会让她感到不安。楚雨寒只能远远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给她倒水,喂她吃饭。听着他帮她一起回忆着在巴黎上学的时光。尹乐菱记起了自己的教室、宿舍,记起了铺满黄色花朵的回廊,甚至还有一对叫做西蒙的夫妇和他们的小宝宝……可是其余的,所有国内的,和有关于国内的一切事物,她全都不记得。

楚雨寒总在忍不住地试探性地想要开口问她两句关于小时候的生活,可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总让她吓得哆嗦。王医生说要慢慢来,慢慢引导。楚雨寒每天都要急疯了,只能在她睡着的时候,走近床边轻吻她的手。

当一圈圈的纱布从她的眼睛拆开后,令所有人大失所望——尹乐菱真的失明了。

“手术失败,眼角膜的损伤和穿孔很严重,修复并没有挽救这些创伤。”

“眼角膜移植手术呢?”楚雨寒急急问医生。

“是,现在唯一能够让她复明的方法,就是眼角膜移植。”

“那就是有希望了。”李慕辰为之一振。

可是王医生却摇摇头,“虽然是有希望,但眼角膜的供体来源非常少,真正能进行移植手术是非常困难的,这是着急不了的事情。”

“好了,你现在再发愁也没有用,好在乐菱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只要人活着,希望总是会有的。”周桐看着楚雨寒在病房里就抽起了烟,实在不想让听一会儿查房的医生再唠叨,忙过去夺下半支掐灭,“我们都会帮着在各地寻找合适的捐献者,再说,眼角膜移植手术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就说明她的眼睛一定会复明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可是……我等不了了。她的眼睛能看到以后,一定就会记得很多东西了,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将自己缩在黑暗的小角落,什么都不敢接触,那么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会永远都忘了楚雨寒这个人。”

“别这么悲观嘛,也许有一天她突然就都想起来了,这很有可能。”

“这一天要多久?那医生嘴里一句肯定的话都没有,还权威专家呢。”

周桐只能笑笑,“别对王医生有偏见,他虽然对你态度不好,可也说的都是事实。”

“是他对我有偏见吧。”

“那也怪不得别人。”

楚雨寒哑了,蹙着眉还想找什么反驳的话,周桐连忙转移话题,“我们找遍了能找的地方,还是找不到杜曼妮,连她父母的那套新房子也在出售中,人去楼空。”

“我记得乐菱早先说过杜曼妮老家不在本地,一定是举家躲回去了。”

“那不难办,去她老家找一趟就成。只是……你打算找到了之后呢?”

“给她吃三倍量的‘春~宵~一刻’,扔到地下~色~情~场所,如果还有命活过来的话,就卖去中东做妓~女到死。”

周桐知道楚雨寒能这么说,就绝对不是说说玩的。他说到做到,也绝对能不留痕迹。害了他的女人至此,他绝对会让杜曼妮生不如死。

“那么……姜成熙呢?他现在也找不到人。”

楚雨寒的眼眸更加深沉了,“最好别让我见到他,别让我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不然……我不敢保证会做什么。”

周桐理解楚雨寒对姜成熙恨与痛交加的感觉,同时,周桐却又对姜成熙深表同情。这时候冥冥之中竟希望姜成熙就这么永远消失了吧——这似乎已经是楚雨寒能做到的最大仁慈。

楚雨寒照旧撑着拐杖来到尹乐菱病房门口时,听到了里面轻声的说话声音。尹乐菱已经睡着了,王医生正在询问李慕辰这一天来和尹乐菱沟通的进展,李慕辰只能如实说着她还是只记得在巴黎那三年中的琐事。而且乐菱还问了他自己的眼睛为什么看不到,李慕辰只能骗她说是出了交通事故,眼睛还需要治疗。

楚雨寒没有立刻推门而入,倚靠在门口,心情沉闷。

李慕辰看着尹乐菱沉睡的脸,长时间不见日光,使她显得羸弱而苍白。他叫住准备走出去的王医生,“王医生,你说乐菱她不能做移植手术因为眼角膜供体来源紧缺,那么……用我的吧。”

“什么?”

“我是说,把我的眼角膜移植给她。”

“这……你太冲动了吧,你知道后果的。”

“我考虑得很仔细了。乐菱现在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但这不是最紧要的事情。而她的失明,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只有让她先能看到东西,才能有利于她的身体恢复。不然,我怕她坚持不了多久精神状况会越来越差的。我没关系的,如果以后好运碰到了捐献者,我还可以再做手术。”

“不不,李先生,你还是早点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因为眼角膜的供体来源绝不会接受从活体上移植的。一个是来自于意外死亡或正常死亡的人,一个是来自于眼睛失明但眼角膜完好的人。不然,无异于犯罪。”

“是自愿的,怎么能是犯罪?”

“这是严格规定。否则,犯罪的是我。”王医生说完又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是我不帮你,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意气用事。”

李慕辰颓丧地坐在病床边,“以后的日子”,他现在竟有些茫然自己和乐菱还有没有以后的日子,即使他是怀揣自信从法国回来,想要不顾一切将乐菱留在自己身边,此时此刻,那份自信却渐渐在消散。经过和乐菱几天的沟通,他发现她对他的依赖,仅限于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所记得的唯一一个朋友。也就是对她最无害的、最安全的,却也是最平淡的。李慕辰第一次嫉妒起了楚雨寒,即使乐菱现在记不得楚雨寒,他却隐约感觉到自己对于乐菱的心无法进驻了,更怀疑自己是否曾真的进驻过。

王医生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直到楚雨寒走进来,眼神复杂地看看他,“李慕辰,乐菱的所有都是我负责的,即使要移植眼角膜,也该是我。”

李慕辰抬眼看看他,“这是我和乐菱的事情,你别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乐菱是我的,就算她现在暂时记不得我,她也永远是我的。我可以替她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别以为她现在只记得你,你就可以趁虚而入。”

“那么你又打算怎么做?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重新记得你吗?而且……”李慕辰起身直直地看着他,“楚雨寒,你有没有想过,让乐菱恢复记忆,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医院的医生打电话给周桐的时候,周桐弄了很久才搞明白原来是自己送姜成熙入院那天,随手留了自己的电话在联系人那一栏。而周桐就成了第二个知道姜成熙病情的人。院方说姜成熙是从医院突然消失的,以后就再没有联系到,本着为病人负责的态度,院方希望他配合医院送姜成熙回来尽快做手术。

周桐挂了电话,脑子懵懵的,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姜成熙得了癌症!那么说,姜成熙自己知道了自己得了胃癌,却不想治疗了吗?这么一个将生死已不顾的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会干什么?

周桐忙拨了姜成熙的电话,意料之中的盲音。他忙去拨楚雨寒的号码,拨到一半,却又挂断了。楚雨寒这时候怕是更不会顾及姜成熙是生是死……可是,毕竟是他的亲舅舅,更有着深厚的“手足情”……不不不,这也是为什么楚雨寒会恨不得亲手掐死他的原因。

周桐这么一犹豫间,手里的电话却响了,而正正是姜成熙。他忙不迭地接起来,开口就充满了急迫,“姜先生,你人在哪里?”

对面很久之后,才终于有了声音,听得出,姜成熙的声音充满了苍凉,“上次你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你。”

“是,没错。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全力以赴。”

“谢谢你。”

“姜先生,关于你的病情,我知道了,刚刚医院找我说了这件事,我正要找你希望你能回来配合手术。”

“我……说的也是这件事。”

“那我们可以见面说吗?”

“不……我还有别的事。我的病情我已经很了解了,我希望你帮的忙就是……我死了以后,将我的眼角膜……给乐菱。”

原来姜成熙没走远,一直都在关注着乐菱的治疗情况。周桐突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竟有些异样的酸楚,“医生说你的病情还是很有生存希望的,无论怎么样,姜先生,你还是先要积极配合治疗才行。乐菱的眼睛我们都在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