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沈怀今问。

周涟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试图厘清自己此刻纷乱的思绪。

沈怀今耐心地等着,眉宇间满是愁绪,唇角却勉强地向上提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温和一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周涟缓缓说道,“但我确实很不高兴。”

沈怀今嘴唇微微动了动,之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他并不打算解释。

因为怕你知道了真相会显得很可怜,因为觉得那一家三口的幸福衬托得你格外凄惨。

这些话语本身也是一种伤害,沈怀今当然说不出口。

周涟料不到他的心思,只觉得眼下的沉默令人感到焦躁。他视线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扫过,最后停留在了花瓶上。

花瓶里的鲜花模样鲜活又水灵,颜色和昨天不太一样了,想来是老板娘收拾的时候顺便换了一些新的。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特地来给他们送花的小女孩儿,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原来和小草莓一样,也是自己的妹妹。

“难怪老板娘对我那么好,”他喃喃道,“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事已至此,沈怀今没理由再对他隐瞒,浅浅地点了点头。

“她居然也不告诉我。”周涟说,“是不想跟我相认吗?”

沈怀今不愿他产生这样的误会,解释道:“是我让她别说的。”

“怪不得……”周涟明白了过来,心中非但没有感到释然,反而更为愤懑。他看向沈怀今,说道,“你总是想骗我,一边说会改,一边骗我。”

沈怀今摇头:“涟涟……”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为我好,”周涟说,“你想替我安排好一切,就好像我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必须有人呵护着才能生存。”

“……”

“但我明明不是的,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周涟不甘地说道,“这次出行就是我安排的,方方面面我都有考虑到,计划得很完整。”

“嗯,”沈怀今点头,“确实很棒。”

“你不是真的觉得很棒,你只是在哄我,想说点好话让我别再跟你闹脾气,”周涟说着顿了顿,“我知道你不喜欢翻旧账,但就算你介意我也要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介意许老板吗?”

“因为我骗了你?”沈怀今问。

周涟摇头:“我……我很羡慕他。他和你的对话是完全平等的,你对他不会产生糊弄的念头,你会认真倾听他的想法,不会试图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你非常非常信任他。”

“这不一样。”沈怀今说,“我对他没有责任心更没有保护欲。”

“这些情感和尊重会互相排斥吗?”周涟问。

“涟涟,”沈怀今一阵脱力,苦笑道,“我的行为让你感到被冒犯了吗?”

“我知道,我也有责任,”周涟说,“我太依赖你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没什么主见,只想跟在你后头。”他说着鼻头一酸,问道,“如果我不改,你永远也不会把我当做真正的大人看待了,是不是?”

“为什么要改呢,”沈怀今反问道,“你愿意依赖我,我喜欢被你依赖,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周涟依旧摇头,“很不好。我依赖你,不代表希望所有的事都由你来替我做决定,更不希望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做决定。”

沈怀今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一般人是不是会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都是为我好?”周涟说。

沈怀今轻轻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强调的。”

“嗯,”周涟垂下视线,“所以我现在感觉很别扭,因为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很生气。”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沈怀今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所以在面对周书诚时,他的情绪才一度失控,因为知道一定会面临最坏的后果。

他费尽心机想要保护的,却被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轻易破坏,而他除了情绪发泄外无计可施。

见沈怀今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周涟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低头向院子里张望。

他本意是想寻找老板娘,却只见到了老板娘的丈夫。

那个男人在院子里忙碌着。餐厅里的一条长凳坐上去有点儿咯吱声,不太稳了,他此刻正操着工具进行修理。

入住这几天来,周涟和他交流很少。这个朴实又踏实的男人不怎么爱说话,性格内向,但听老板娘说干活很勤快也很主动,从那天司机师傅所说的故事中看,骨子里应该还藏着些浪漫。

想来老板娘这些年过得是很幸福的。

周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很难过?”他说着转过身,“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幸福,她把我丢在那个男的身边,然后收获了幸福。”

沈怀今起身走到他跟前,试探着伸出手臂,见他没有抵触的意思,便把他楼进了怀里。

“涟涟有哥哥。”他对周涟说。

“就是啊!”周涟吸了吸鼻子,愤愤说道,“我明明有哥哥,凭什么还觉得我会很难过呢?”

沈怀今愣一下,很快又把手臂拢得更紧。

“而且你应该知道的,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瞒我,我也会很难过。”周涟说。

沈怀今无法否认,自然也无从辩解。

“你明明知道,但你还是那么做,”周涟继续说道,“你肯定是觉得只要瞒住这几天,这件事就会永远过去,不会被拆穿。所以你才对那个男的生那么大的气。”

“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管他叫爸爸了?”沈怀今问。

“已经被你拉黑了,”周涟说,“算是半个陌生人了。”

“也没有经过你同意,”沈怀今说,“你会介意吗?”

周涟摇头:“如果你告诉我老板娘和我的关系,然后要求我假装不知道,我也不会介意。”

“那就失去意义了。”沈怀今说。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周涟抬起手臂轻轻地推开了他,“你可以替我选择、为我做决定,我愿意听话,因为我信任你。但信任的前提是不可以有欺瞒的。”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接着走到床边蹬掉了鞋子,躺上床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

若只是单纯地愤怒或不满,应该会比现在这种复杂的心情爽快许多吧?

沈怀今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涟涟……”

“那个小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周涟卷着被子问道,“你凶老板娘,把她骂哭了?”

“我……没有吧,”沈怀今顿了顿,毫无底气地补充了一句,“算不上骂。”

“她哭了是不是?”周涟问。

“很介意?”沈怀今问,“觉得我过分?”

周涟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知道沈怀今是不是非常讨厌那个女人。

如今回过头看,许多当时显得古怪的细节都变得情有可原。

老板娘的过分热情,沈怀今不肯承认的心事,他们在相处时的不自在,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

那应该就是沈怀今期待的吧,“无忧无虑”。

周涟闷闷地躺着不出声,沈怀今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无措,想做补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或做些什么才好。

在意识到瞒不住的时候,他下意识思考的是该如何安慰周涟,让他别太在意亲情的缺憾。

他知道自己的隐瞒会让周涟不高兴,却没料到周涟竟表现得仿佛只在意他的隐瞒,甚至没有任何要去找老板娘的意思。

一切因而显得滑稽可笑。

这孩子的想法,他终归还是猜不透。

安静了许久后,周涟突然开口:“小草莓的妈妈也觉得自己是为了小草莓好,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女儿。”

沈怀今一愣,之后因为强烈的不甘竟有些想笑:“也不至于要拿我和她比吧?”

周涟又不出声了。

他拉起被子,把脑袋也埋了进去,**只剩下了一个鼓起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