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今没辙,笑着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嘈杂声是一阵一阵的,时轻时响,时有时无。这很折磨人,好不容易趁着安静的片刻睡过去了,没一会儿又会被吵醒,如此反复,睡是睡了,但睡得不踏实,徒增疲劳。

沈怀今每每醒来,便在近在咫尺的周涟的面孔上亲一口,以获得些许心理慰藉。

就这么煎熬了许久,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终于散去。

可好景不长,这一回,响起的是敲门声。

沈怀今在门板发出的噪音和呼唤声中痛苦地睁开眼,面前周涟的面孔也因为被吵醒皱作一团。

再没有起床气的人这种时刻都会烦躁不已。沈怀今耐着性子不悦地打开房门,外面站着的是民宿的老板娘。

从没见过早上特地敲门把客人吵醒的店家,沈怀今正要发作,却见对方带着尴尬和犹豫问道:“你们叫的车是不是不用了呀?”

沈怀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了一眼时间。

他依稀记得昨晚周涟和老板娘约好了九点坐车,而现在已经是九点半了。

“不好意思,”他惭愧地说道,“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下来。”

“没事,不着急,慢慢来,”老板娘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我让司机再等等。”

她离开后,沈怀今回到床边,周涟已经坐起身来。

“好尴尬,”他顶着一头乱翘的短发说道,“我们刚才视线对上了。”

沈怀今不由得看了一眼另一张整齐的床铺。

两个人挤在一张**还睡过头,太容易引人遐想。沈怀今本身有意刺激老板娘,可眼下实在理亏,不仅没有产生报复的愉悦,还很羞愧。

收拾完毕下楼后,已经久等的老板娘立刻把包好的早餐递了过来。

“路上吃吧,”她对两人说,“司机已经在车里等着了,你们快过去。”

她虽带着微笑,面容却显得很憔悴,眼眶下隐隐带着淤青,想来昨夜也没有睡好。

沈怀今正要道谢,一旁的周涟开口说到:“阿姨,昨天晚上蚊子真的好多呀,我们打了一宿。”

“呀……怎么会这样,”老板娘蹙起眉头,“我们平时把窗关死再点上蚊香的话就还好了,我待会儿趁你部门不在喷一点杀虫剂吧?”

她无意识间的话语犹如两把利剑狠狠捅在两个粗心大意的人的胸口。

周涟没脸再抱怨,低头捧着早餐就想开溜。

老板娘又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带了防蚊药水,也没作用吗?”

“……啊,”周涟如梦初醒,“对哦,我还有防蚊水!”

沈怀今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别想了,先出发吧。”

“我真是笨蛋,”周涟一边走一边嘀咕,“好好的计划全泡汤了。”

“什么计划,”沈怀今逗他,“非礼我的计划?”

周涟抹了抹鼻子:“嗯、嗯啊。”

沈怀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两人走出院子,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破金杯。

好在这一回,车上只有两位乘客,不用再人挤人了。

打过招呼上了车,驶出去没一会儿,周涟试探着问道:“师傅,这样跑一趟大概多少钱呀?”

“老板娘跟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司机冲他笑笑,“你们把钱给她就行了。”

沈怀今当即明白,想来老板娘经常给他介绍生意,中间是有一点回扣的。跑这一趟在司机师傅看来并不是无偿。

“她说不用钱。”周涟傻傻地说道。

司机略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她说不要就不要呗。”

意思是不管老板娘怎么处理,反正他不亏。

沈怀今不愿周涟在这件事上多想,为了岔开话题假意攀谈:“你平时都和这些店家合作,靠他们介绍生意?”

“主要还是上次那样从客运站接人,”司机师傅说道,“你们住的那家店是我哥嫂开的,他们偶尔会介绍我一点散客。”

“老板娘昨晚和我提过,”周涟插嘴,“你哥哥和你嫂嫂看起来感情好好呀。”

“那是啊,”司机笑道,“我哥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宝贝着呢,感情能不好吗?”

沈怀今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多听,偏偏周涟兴致十足。

他追问司机:“听说老板娘以前不是这儿的人,你们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嫂子当初和你们一样,也是来这儿玩的,说是来散心,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司机边说边笑,“我哥那时候都三十多了,本来脑子里压根没成家这个事儿,见着她以后被她给迷得呀……”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啦?”周涟问。

“那时候嫂子还看不上他呢。我哥闲着没事儿就找她说话,问她喜不喜欢这儿,为什么愿意住在这儿。她说喜欢花,想住在都是花的地方。我哥一冲动,立刻把院子里种的菜全铲了,忙活几天,种了一院子的花。”

周涟听得很投入:“然后老板娘就感动啦?”

“没呢,到她走花儿都才刚冒芽,”司机笑道,“她没接受,让我哥别瞎忙活,赶紧改回来。”

“后来呢?”周涟一脸专注。

“后来我哥没舍得呀,念念不忘的,一直小心翼翼照顾那一院子花。本来只是当个念想,没想到大半年以后嫂子又过来玩儿了,那些花当时正是开得最美的时候。”

周涟激动:“终于被打动啦!”

“反正那之后她就住下了,一直到现在,”司机摇头感慨,“这个故事你们去问我哥,他说得可比我说得更绘声绘色,恨不得写下来秀在大门口的帘子上炫耀。”

周涟看向沈怀今:“好浪漫啊,是不是?”

沈怀今只是笑了笑。

他几乎能推算出完整的时间线。

当年的她因为丈夫外遇而心灰意冷,出门旅游散心,遇上了淳朴又热忱的小镇青年。拒绝了追求后她回到大城市,雷厉风行离了婚。终于解决完那些费心事儿,她回到当初带给她治愈的地方,见到了依旧痴心的青年和为她种下的一小片花海。

她是不是在那一刻做出决定,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的呢?

听来是一个美好又积极的故事,只可惜,周涟也是她“过去”的一部分,是这个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中唯一的受害者。

“她能忍受那么多不方便和那么多蚊子,”周涟说,“这里的生活一定让她感到很幸福吧?”

他脸上满是憧憬,沈怀今却只感到阵阵烦躁。

“你困不困,”他问周涟,“趁着路上有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周涟很兴奋:“现在不困了!”

“那就快把早饭吃了。”沈怀今说。

.

到了花海,司机掏出了两张门票,说费用找老板娘一起结。

售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能省去这点麻烦两人求之不得,便收下了。

进了景区,周涟愈发兴奋。

“好美呀,比我网上搜到的照片更漂亮,”他拉着沈怀今感慨,“好值!我可以在这里呆一整天!”

“好啊,”沈怀今笑道,“那就待一整天。”

景色宜人,美中不足的是游客众多,放眼望去哪儿都是人,吵吵嚷嚷的。

两人在花丛间的小道手牵着手散了会儿步,周涟感慨道:“如果有人用这样一片花海来向我求爱,那我肯定也……”

他才说到一半,沈怀今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问道:“也怎么?”

周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例子很不恰当,表情尴尬:“我……我乱说的。我有哥哥就够了。”

沈怀今故意不回话,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真的,”周涟说,“我刚刚假设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就是你。”

“我没有花海送给你。”沈怀今说。

“没有关系,没有花海也可以,”周涟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着牙说道,“甚至……都是蚊子也可以。”

沈怀今还想装,笑意却不受控制地浮在了脸上。

周涟见状立刻放下心来,也露出了笑容。

“所有关于恋爱的假设,我说的时候都只能想到你,”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连什么是喜欢都弄不清楚的,就算真的有别人向我表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现在呢?”沈怀今问,“现在清楚了吗?”

周涟抬起头,却没回话,视线落在远处一个长长的队列上。队伍蜿蜒曲折,尽头似乎有些独特的布置,还站着几个景区的工作人员。

“那是在干什么?”他好奇。

“好像是个热门的拍照景点。”沈怀今猜测。

周涟加快脚步:“我们去看看吧!”

真是爱凑热闹。沈怀今无奈地跟在他身后,心中依旧惦记着方才没有得到回应的问题。

现在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了,对吗?

两人很快来到了队伍末尾,惊讶地发现排队的几乎全都是一对一对的恋人或是夫妻。

周涟眼尖,在其中发现了之前打过照面的那一对年轻人。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们,女孩儿主动对他们招了招手。

周涟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问道:“这是什么队伍呀?”

女孩儿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地向他介绍:“前面那块地方看到了没?那里叫三生池,情侣站在中间的位置接吻,就能三生三世不分开。”

“池?”周涟垫着脚张望,“没看到水池呀?”

“只是叫这个名字,其实周围都是花儿,”女孩儿说,“你想嘛,花海也没有海啊。”

周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沈怀今不禁腹诽,这种人工景点,又没有什么故事传说,摆明了是编出来的噱头。明明没有水池却起这么个名字,比起意境更像是在蹭三生石的热度,居然还真有那么多人为了这样的无稽之谈特地排队在大庭广众之下轮流表演亲嘴,实在好笑。

“哥哥,”周涟侧着身挪到了他身旁,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你听到了没有呀?”

沈怀今低头,只见周涟看向自己的双眼正闪闪发光。

“可以三生三世不分开!”周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