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今被盯得有点不自在。

他在临走前特意问周涟:“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周涟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答道:“等你回来再说吧,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但应该是回来吃晚饭的。”沈怀今告诉他。

周涟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到时候再说!”

“是很重要的事?”沈怀今问。

“蛮重要的,”周涟说,“但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怀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惜没时间追问。直到他走出家门,关门时转身向里张望,周涟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黏在他身上。

沈怀今犹豫了半秒是不是该立刻大步走回去,抱住周涟,亲吻他的嘴唇。

直到家门完全合拢,他浅浅地呼了口气,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周涟表现得对他再依赖,他们之间的感情依旧是不一样的。那些对普通情侣而言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周涟根本理解不了,也不喜欢,只是在傻傻地配合他罢了。

这孩子对他的信任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周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沈怀今看得出来,周涟对他带着本能的抗拒,所以才会不自觉地闪躲。

那是他做再多心理暗示都改变不了的。

也不知这傻孩子还会把害怕误会成心动多久,而在此之前,自己究竟该不该继续忍受罪恶感享受这段迟早会结束的关系呢?

走到车站时,乔七山已经在等着他了。

“刚错过一班车,”他向沈怀今抱怨,“估计要迟到了。”

沈怀今看了一眼时间,提议道:“那就打车吧。”

“行,”乔七山点头,“第一印象很重要,早到总比晚到强。”

他们同人约定的地方靠近市中心,很难找到停车位,为了避免麻烦,沈怀今放弃了自己开车。

打车过去得小几百,但他们要见的人很重要,这点成本还是值得的。

沈怀今和乔七山的这间绘画教室已经经营了四年,规模不大,但收益挺不错的,尤其是假期,高强度上课带来的是可观的回报。

四年前,沈怀今对这项事业十分看好。除了暑假外的时间都相对悠闲,收入也比绝大多数同学更强一些。

但做得久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本性散漫,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奉献给了周涟,对教书育人缺乏骨子里的信念。相比为学生们辅导改画,他更希望能把精力放在创作上,相应的时间也能更自由一些。

若不是被工作所累,他就能满足周涟的心愿,在假期带着他四处游玩,每天泡在一块儿。

但若想只靠绘画生活,除了过硬的实力外,也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

同样水准的画作,作者的名气决定价格。以他的年纪,若没有一定的机遇,是很难给自己的作品上价值的。

“我这几天在电话里和许老板聊了不少,他挺懂的,眼光非常出色,”乔七山在车上告诉沈怀今,“我对今天的见面很有信心,报了很大期待。”

“你前几天还说那就是个纨绔子弟富二代,玩艺术品是为了给自己妆点门面。”沈怀今说。

“咳,”乔七山清了清嗓子,“当我偏见行了吧?人确实不错,有两下子的,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但愿吧。”沈怀今说。

他们口中的许老板,全名许思渊,经营着两家画廊,在圈子里颇有人脉,这几年捧红过好几个合作的年轻艺术家。

创作本身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情,可一但形成了“圈子”,水就深了。

普通有钱人想要附庸风雅,有的是撒钱的地方。但若想在其中经营起自己的事业,眼光、人缘和金钱缺一不可。

在被辗转推荐给许思渊之前,沈怀今便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知道他必定是有点能耐在身上的。

直到正式见面前,沈怀今都默认许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不料走进定好的包间,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

许思渊一见着他们立刻站起身来主动自我介绍,接着一一对应叫出了他俩的名字。

“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许思渊说得客套,语调却不显阿谀,举手投足间自带一份源自得体的舒适感,“两位老师都是一表人才。”

“许老板才是年轻有为,”沈怀今也同他客气起来,“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会儿,来晚了。”

“不晚,还不到约好的时间呢,”许思渊说着向后示意他们入座,,“叫许老板太见外了,叫我思渊就好。”

他身材高瘦,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眉目端正中带着几分清秀,气质斯文,比起商人到更像是个艺术家。

入座后三人闲聊了几句,许思渊便开门见山,表示希望能与两位老师合作,并且愿意出资为他们筹办画展。

他态度诚恳,充满热情,对沈怀今和乔七山都有充分的了解。

“两位老师的作品非常优秀,值得被更多的人欣赏,”许思渊强调,“我的眼光从来没有出过错,你们今天愿意赏光,想必对我也已经有过几分了解。”

“了解有,但不多,”乔七山说得很直白,“来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年轻。”

许思渊笑了起来,看向沈怀今,说道:“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虽然知道沈老师是我的同龄人,但万万没料到不仅作品万里挑一,还仪表堂堂。”

乔七山侧过头瞥了沈怀今一眼。

沈怀今只是笑笑,问道:“办画展的话,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

“提供作品,”许思渊说,“其他的一切,包括场地、人工、各项成本都由我来负责。”

乔七山疑惑:“这……应该是没有利润的吧?”

“展览一般会是免费的。”许思渊说。

沈怀今看着他:“那肯定还有别的条件。”

“我希望两位老师能与我的画廊保持长期合作,”许思渊说,“相信我,收益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他说得实在理想化,又偏偏有不少实绩佐证,让人很难不心动。

沈怀今心中有意,他相信乔七山也是一样的。

乔七山比沈怀今更多一层想法,认为若他俩能多点名气,对绘画教室的经营将大有助益,未来就能开更少的课赚更多的钱。

“画展是我们俩合开吗?”沈怀今问。

“当然不是,两位老师的作品风格并不适合一同展览,很容易让参观者进行不必要的比较,”许思渊摇头,“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节省成本。”

“那问题挺大的,”沈怀今说,“我能提供的参展作品数量非常有限。”

毕业这几年,他并没有太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完整的创作,作品也大多没有留在身边,就算把周涟房间墙上的画一同扒下来,恐怕也只能填满一个展览间。

许思渊笑着叹了口气:“不着急,我们的合作可以是非常长期的关系,我可以等。”

都说到了这份上,足见其诚意。

那之后,他们又在饭桌上闲聊了一阵。沈怀今很快明白了乔七山为何短短两天便改变了对许思渊的看法。

这个年轻人确实颇有见地,对艺术品有着苛刻但独到的眼光,并且为人诚恳谦逊。能看得出来,他是发自真心认可两人的作品,认为值得下血本投资。

席间,许思渊询问两人是否有兴趣参观一下由他协助举办的一场雕塑展,地点就在大约半小时车程的市区。

乔七山下午有课,无法奉陪。沈怀今颇有几分兴趣,于是饭后便与乔七山道别,与许思渊一同去了展览。

现场布置得相当有艺术感,客流也比沈怀今预料中更多,想来是做了不少宣传的。

展览上遇到了雕塑家本人,由许思渊介绍着聊了几句后,沈怀今对这个年轻人更多了几分欣赏。

雕塑家比他年长些,颇有几分傲气,但对许思渊十分信服。

“当初我守着一屋子作品无人问津的时候,愿意尊重我的人不多,”他告诉沈怀今,“思渊是我的伯乐,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

沈怀今与他们相谈甚欢,末了许思渊提议一同晚餐,沈怀今欣然同意。

晚上吃得很随意,沈怀今和许思渊少了中午刚见面时的拘谨,席间聊得都很尽兴,沈怀今被雕塑家劝着喝了不少酒。

散场时见沈怀今一副微醺模样,滴酒未沾的许思渊提议送他回去。

“我家也在那个方向,不算绕路,”许思渊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投缘,我也想趁这机会和沈老师再多聊会。”

沈怀今确实有些犯晕,便没有推辞。

说是还想同他多聊,可实际上了车后许思渊却很沉默。沈怀今半眯着眼打盹,他只是偶尔侧过头看一眼,并不打扰。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睡过去的沈怀今被乔七山的电话吵醒了。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沈怀今挂断电话,睡意也随之散去。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他对许思渊说。

许思渊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乔老师已经结婚了?”

“嗯,他和嫂子是中学同学,在一起很多年,毕业没多久就领证了。”沈怀今说。

“那沈老师呢,”许思渊问,“还是单身?”

沈怀今不置可否。

许思渊擅自解读了他的沉默,又问道:“是因为向往自由,不愿被束缚?”

“不,”沈怀今答道,“只是心有所属罢了。”

许思渊轻声笑了笑,不再多言。

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你很符合我对艺术家的妄想,”许思渊突然开口,“年轻、英俊、气质忧郁、眼神深邃、作品充满力量、住在偏僻的角落,经历过一段不太完美却又念念不忘的爱情。”

沈怀今挑眉:“……最后那点确实是你的妄想。”

对话间,车跟随着导航驶进了沈怀今熟悉的小路。他随意地往画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门口花坛前正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带着几分醉意的沈怀今猛地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忘了重要的事。

说好回家吃饭,他临时改变主意,却没有联络周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