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8.2

顾逢晟番外——爱越沉默,越沸腾

2007 年 2 月 18 日

顾逢晟手术后,方延是第一个来瞧他的人。

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拿了一筐过于显眼的花束和果篮,盛装来到他病床前。

“你这人也是,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方延指责他不算朋友,连这样大的事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本来要去瑞士滑雪,原本就差一点就上飞机了,结果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听说了他的事,心疼的不行,立马取消了航班。

怎么说也是一个院里长大的,方延再混不吝,可他对顾逢晟是真的好。

看他如今苍白着脸躺在病**,身边还只有一个四六不懂的助理,实在放心不下,陪着在医院待了一下午。

末了又问他需不需护工,他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顾逢晟一口回绝。

“过两天就出院了,不用那么麻烦。”

他一贯自己撑着,什么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麻烦别人。

方延想了想,沈昱宁回国的消息还是跟他说了。

“昨儿个,听说昱宁回来了。”

“沈二和赵方濡他们那一帮人在老宅打牌,眼睁睁看见昱宁回来的,只不过闹得不太愉快,这丫头差点和她亲哥哥吵起来。”

他一字一句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字不落讲给顾逢晟听,期间还不忘关注他的表情。顾逢晟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听到沈昱宁的消息时到底还是有触动的。

这么一节骨眼儿上回来,很难说明原因。

顾逢晟甚至都把自己带入到了她没明说的原因之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不是这样的人,自然也没有这样讯速的小道消息。

而且他才听说沈昱宁转了正,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回国?

毋庸置疑,沈昱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一丝一毫,也无法忽视。

方延和赵方濡关系一直不错,这两人身上都有对方最讨厌的特质,比如铜臭气和清高,但能中和的这么完美,并且还丝毫不影响友谊,也是破天荒了。

赵方濡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也一向善察人意,他在牌桌上已经感觉到了沈昱宁回来的时机很不对,而且也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原本没打算跟方延说。

是他酒后逼问,又加上为了顾逢晟,这才不得已做了回伪君子,将沈昱宁和沈谦晔的吵架内容删删减减说给了他听。

方延当时满脑子都是为着顾逢晟,自然也来不及思考。

“昱宁心里是有你的,要不然她不会那么生气,他们只是玩笑你几句话,但她跟沈二吵架的时候就差掀桌子了,话里话外都是不让他们议论你,你们两个……”

他做和事佬做惯了,这些话也是信手捏来。

他想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两个相爱的人,没必要因为家里闹成这个样子。

但这些,现在跟一个病人说显然也是不合适。

最后方延抓了狂,自己掰开果篮里的一个香蕉,一边吃一边打圆场。

“你当我没说。”

看他这样,顾逢晟笑了笑。

“知道你是为我好,方延,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布包,伸手递给他。

这是昨天顾青山求回来的平安符,老爷子也是真心疼他,冒着雪也要上山去众愿寺上香。虽然对他严厉,但也会在应该疼爱的时候慈祥守护。

昨天顾青山杵着拐杖说,“你也别怪爷爷迷信,住持说你这几年都难免磋磨,给你求的平安符也是为着顺遂,你带在身边就好。”

他不信神佛,但若心诚则灵,那他愿意把这份平安顺利给沈昱宁。

毕竟,她以后还会远在大洋彼岸,分隔千里。

“这是爷爷给我求的,你随便找个理由给昱宁,别说是从我这来的,就说你自己求的,让她在外面一切小心,注意安全。”顾逢晟嘱托道。

方延接过东西,掂了掂,露出个十拿九稳的笑。

“你放心,我肯定给她送到。”

沈昱宁返程是 2 月 21 号,那天京平暴雪,机场外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但方延还是冒着危险把东西送到了。

他也是,唯一前来送她的人。

沈昱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脸上仍未脱去稚气,只是不爱笑了。

见到他来,眼睛亮了亮。

“你怎么来了?”

方延笑了笑,带了周身的寒气,“特地来送你的,你哥说你今天三点的飞机。”

沈谦晔他们关系一向不错,沈昱宁也就没多怀疑什么,就连方延寒暄过后拿出平安符,她也一丁点都没多想。

“前两天陪人去上香的时候求的,给你。”

“国外不安全,虽然你在使馆但是也要多注意,出来进去的多留个心眼,好好吃饭,注意安全。”

方延没全按照顾逢晟的话来说,因为那样太过明显了。

沈昱宁接过后差点湿润眼眶,然后伸手抱了方延一下,对他道谢。

她那个亲人哥哥如今不知道在那个包间天昏地暗,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那天在大院里,两人说话虽然是剑拔弩张了些,可她到底还是渴望亲情的。

正如同,渴望有人能够这样记挂着她。

也像她无声中依旧记挂着顾逢晟一样。

“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应酬的时候少喝酒。”

沈昱宁留下这么一句话,跟他道别后就上了飞机。

很多年后,方延都很难忘记这一天。

沈昱宁穿着宽宽大大的羽绒服,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那一刻的心情着实难以形容。

就像是旁观者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悲情电影,每一个环节都跟着主角醉生梦死,体验悲欢离合和起承转折,故事结束,主人公也都走出了各自的生活,可观众,还停留在原地。

旁观者清醒,旁观者也悲伤难抑。

他们之间的故事,任谁看都是哀哀感叹的。

从那之后,顾逢晟出院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真真正正学着做一个杀伐决绝的商人,将自己投入一个又一个项目中,他学着不那么诚实,学着像其他人那样,为一个高回报的项目上前厮杀,锱铢必较。

07 年夏天,顾逢晟开拓海外市场。

年底时,他在华清的话语权已经远超顾青山。

有一次到法国参加一个香水项目的会谈,吃过饭后他跟林则散步到了使馆区,那天很冷,巴黎下着很大的雨。他路过大使馆,看见里面灯火长明。

最后竟停下脚步,目光也随之驻足。

林则看他这样,心里也止不住的难过。

他在上锁的抽屉里见过一张照片,顾逢晟和一个穿了白裙子的漂亮女生并肩挨在一起拍照。

场景在学校的亭子里,格外般配,格外耀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逢晟。

带着少年风发不止的意气,和蓬勃的生命力,远山也如明玉。

可如今,他只能看到悲悯。

“要不要我在附近找一个酒店?”

最后,林则在身后撑着伞,在淋漓不断的雨声中开口问他。

顾逢晟说不用,收回视线径直跟他离开。

那是林则第一次读懂他。

他越沉默,爱在无人时就越叫嚣。

这东西藏在骨血里,想拔出来也是困难。

-

这么多年,他过分清醒,知道自己与她再无可能,也知道他无论查出什么来两个人都再难回到从前。顾家的丑闻辛秘,桩桩件件都束缚手脚,公司的盘根错节,顾逢晟那时候经常怀疑自己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

从商学院毕业刚回来时,他作为总经理进了公司,大小决策都由他处理,那时候没什么经验,没少被顾青山骂。气急了的时候常说他,以这样的性子就算做了外交官也是不成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他不是电视剧里天赋异禀的主角,只是一个足够努力勤勉上进的普通人。

偶尔能从长辈们口中听闻沈昱宁的消息,大多是一知半解。

上学那会习惯了每天看国际新闻,如今他全然将这个作为他知晓沈昱宁是否平安的窗口。

后来听方延他们说她升了职,常驻非洲,别人笑着祝她前程似锦的时候,只有他在心底里为她担忧。那是个什么地方,他比旁人清楚百倍,当然,她也清楚。

时间滑到 2011 年。

梁润牺牲的这个消息,顾逢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是三月份的京平,气温还没从寒冬中出来,昼夜温差偏的厉害,甚至出人意料的来了好几场沙尘暴。

最后,是下了场寒雨。

顾逢晟醒来后不久,就接到了梁家的电话,那头是满院子的萧肃,但他还是敏锐的听到了抽泣声。

江渠强撑着精神给他打来电话,说梁任年身子不太好,没办法操持葬礼,恐怕要麻烦他几天。

他太阳穴突突跳着,没听清前半句。

“梁润,他去世了。”

“我和老梁都不知道,今天他单位来人我们才知道。”

他立刻清醒,简单洗漱后就开车往梁家老院子去。

顾逢晟没有时间去思考,更没有时间去想,他推掉了一切工作,打算帮二老办好这件事。

梁润的葬礼很盛大,也全是顾逢晟尽心尽力。

葬礼结束,梁润单位的人来洽谈抚恤金的情况,也对着对失孤夫妻表示了慰问和哀悼。可这些事再怎么体面,也始终换不回来一个孝顺的儿子。

梁任年强忍着悲痛,拒绝了那些。

他说自己还能动,还可以自食其力吃饭,他们夫妻两个也都有退休金,不会落到一个凄惨的地步,以此,拒绝帮助。

顾逢晟当时也是那天看新闻,里面正在播报烈士牺牲的通讯,镜头对准拿盖有国旗的骨灰盒上的人,他也才看到那是沈昱宁。

师父师母缄默不言,只字未提。

顾逢晟几番求问,他们才总算说了出来。

“他被分到坎瓦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这就跟昱宁重逢了,两个人一起去营救那些被困在废墟中的华人,回来的时候遇到交战区,替昱宁挡了一枚流弹。”

梁任年拿出梁润生前的日记和一张泛黄的纸,“这是他的遗书。”

他颤巍巍接过那张纸,看着梁润有力的笔触。

爸,妈。你们总问我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维和官兵,我以前说没有理由,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理由。这次任务,我来到了一个更动**贫穷的城镇,大旱连年,百姓生活的很苦,有些平民连树皮都吃不饱,可他们不止要为生计发愁,就连安全也是难以保障,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去营救的时候难民们眼中对我们的感激,那是这世上最简单的美好,我要挽救的人还有很多,这是军人的使命也是责任,谢谢你们二老一直不留余力的支持我,儿子也在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对了,我还在达木赞遇到了昱宁,她现在已经是大使馆的二等秘书了,她答应我假期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去看你们,我知道你们也很想她。

顺利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回去,若不顺利,请逢晟代我尽孝。

梁润

顾逢晟看完,强忍着自己不再长辈面前落下眼泪。

他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

“葬礼那天你来得晚,昱宁送他回来后就被带走了,她也难过,哭着给我跪下了,逢晟,换了谁,梁润都会救,救了昱宁,我心里也还好过些。”

梁任年任由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你们两个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要是就这么牺牲在离家万里的沙漠,我会更难过。”

他那天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他才不顾众人反对在达木赞做项目,为了见她一面,不惜跟顾青山翻脸,只是命运不眷顾,没能见到沈昱宁,而他回国不久,又看到了达木赞传来地震的消息。

达木赞大地震的消息传回国内,顾逢晟揪心的不行,国内的航班全部暂停,大使馆也呼吁在达华人赶紧撤离,新闻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坍塌仅剩的残骸。

他冒雨去京郊的寺庙,山路重重,台阶又湿又滑,他摔了一跤才赶到那里。

住持是旧识,劝他放下过往,向前看。

他摇摇头,不想放下唯一跟她存在联系的过去,哪怕如今都不复存在,哪怕只是一群烂在角落里的回忆。

哪怕她放下与否,他就这样了。

困在回忆里,大概也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

大殿里神佛长明,他像个普通香客那般,穿了件黑色衬衫,跪坐佛像前。

“佛祖在上,弟子顾逢晟前来请愿,我这二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遇见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

住持在他身后站立,看着顾逢晟闭目持香,神色严肃。他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格外真挚。

“如今顾家尘埃落定,我别无所求,只求她平安。”

他说沈昱宁在很远的地方,佛祖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只要她平安,哪怕他这辈子与她再不相见,他也心甘。

惟愿爱人岁岁平安,即使此生不见。

他们这些人原本最不信因缘,顾逢晟在回京平前从没来过寺庙,是因为沈昱宁才有了结缘,她受母亲的影响从小佛缘很深,也对这些深信不疑。最叛逆的那阵子家里的话一句不听,只有到寺庙里方能静下心。

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没有遗憾和所求的东西,当初来这时,唯一没所求的是顾逢晟。

住持瞧他眼明心亮,笑着提议要看他的手相。沈昱宁起劲的很,忙不迭拉住他将手心摊在住持面前。顾逢晟不解,一瞬间到底也好奇住持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她只是摇摇头,转动手中的佛珠,说了两句云里雾里的话,便离开了。

“施主少年波折,亲人缘浅,今后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有始有终才好啊。”

如今想想,不外乎一语成谶。

他确实失去了自己从前最为珍视的人。

这么多年,他在暗地里为她做过许多事情,顾逢晟心甘情愿的为她默默付出,她没必要知晓。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些是他应该要做的,是守护她的使命,也是他不受控制的心。

又过了两年多,在新闻里看见徐衍任职的消息,过后徐衍主动联系他,并且还告诉了沈昱宁即将回来的消息。两人约在一家离他单位很近的餐厅,那时已经是 12 月,街道上到处都是红色,一片辞旧迎新的氛围。

带给他的,也是崭新的消息。

“昱宁快升了,就这一个月吧,估计很快会调回国内,以后应该不会再去外面了。”

顾逢晟端杯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徐衍,眼中有欣喜,也有不安。

分别了这么多年,回来了估计也是一样的,跟从前不会有太大变化,她厌恶他至极,不会再愿意见到他了。

可看着徐衍良久,还是做不到不去在意,徐衍看他这个样子,把自己全知道的都撂了个干净,包括外院给她寄去邀请函这样没影子的事都说了。

听到最后,顾逢晟情真意切对他说了声谢。

徐衍笑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部里的人以为我一直追着昱宁是有什么隐情,都默认我俩关系匪浅,我想解释却也无力,这样也好,省得旁人再去追求她。”

回到家后,他把书房抽屉里压在最底下的邀请函翻了出来,分别了这么多年,他思念了这么多年,理应见一见的。

就当是他放不下吧。

他想。

-

婚后番外—— 你永远都有我在你身边了

临近春节,顾逢晟变得越发忙碌了起来。华清忙着开年度总结会,余下的子公司一个接一个上交工作总结和下一年的计划项目,他从早忙到晚还要加班,总裁办公室里几乎彻夜长明。

沈昱宁书写完后难得清闲,整日里插画品茶十分自在,也时常去看望梁任年和江渠,每天充实快乐,倒也乐在其中。

偶尔不太好的一点,是她有时候会忘记顾逢晟。

按照明熙的话来说,他们两个结婚还没到一年就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除了必要的露面,几乎是各忙各的。这样也好,无论是单身还是已婚,总要是以自己最舒服自在的状态去生活。

大年三十那晚,将近半个月没见的两个人一起回老宅吃年夜饭。

这么些年,沈家的年夜饭从没把人聚齐过,要么是忙着在外地工作,要么就是在国外合作,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儿孙满堂,沈岳南跟前没一个人陪着,家宴左不过都是换个陪伴形式,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春节,若大年夜都不能合家团聚,就是满桌珍馐也变得索然无味。

沈岳南盼热闹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了人最齐的一次,他原以为不会都有时间回来,怕一个人孤独没趣,提前告知了司机去疗养院把宁玉安接来,他们两个孤寡老人凑在一起还热闹些,没成想大家全都回来了。

长辈们聚在一起除了谈论小辈们的成绩工作也没有什么旁的话题,就连沈家也未能免俗,沈昱宁和顾逢晟在吃饭时被旁敲侧击催生数次,末了还是宁茵开口制止,说他们两个还不急,再怎么样也应该先办婚礼。

宁茵语气平淡,但在场的人也都能看出来意思,这是想要顾逢晟有个态度,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寻常家庭且还要注重仪式,更别说他们这样的家里。他们两个在达木赞的经历沸沸扬扬,京平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就连沈宗单位的同事们也都知晓,若是没个婚礼,到底看起来不成体统。

闻言,沈昱宁放下筷子,直接拒绝。

“婚礼不过就是个形式,他现在事忙分不开身,以后有时间再说吧,至于孩子,等我自己活明白了再考虑要不要生孩子。”

她这话过于率性肆意,沈斯棠听完后更是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对。姐妹俩相视一笑,饭桌上的其他女性也都笑出了声,包括,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的姑姑沈慈。

顾逢晟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笑似春风般的举杯到对面,竟也被她感染。抬眼对上丈母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主动将过错揽在自己这边。

“妈,您别听昱宁的,婚礼我一直都在筹备,我想时间多点也能准备的更好,这个仪式肯定是要有的,就是地点还没敲定好,等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办婚礼,您放心,不会委屈了昱宁。”

至此,席间的话题才总算翻过去。

不过到底是新年,大家再操心也越不过节日氛围,大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吃过饭自行活动,长辈们都坐在客厅里看春晚,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有这个执念,就算节目一年不如一年却还是要看,仿佛没了电视机里欢腾热闹的气氛,这个春节就不算圆满。

沈昱宁不太愿意守岁,很多年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以往在国外都是被工作填满,要不然就是直接睡过去,辞旧迎新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今年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顾逢晟。

弟弟妹妹拉着人玩牌,在堂厅里支了个桌子,他们两个没什么趣味,拉着手出了门。

京平今年的烟花管控依旧严格,甚至修订了烟花爆竹零售新规,限制区域更加严格,寿泉路这一片自十年前起就是高危管控区,明令禁止不可燃放,即使是大年三十,周边除了安静也还是安静。只有路过别家的院子时,才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合家欢乐的热闹景象。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大院,走在马路旁的甬道上,这条街实在静谧,他们走在挂满红色彩球树下的小路,眼里只能看见彼此。

今年,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沈昱宁那本书意外的不错,或许是主流市场需要,也或许是近些年来国外形势动**鼓舞了爱国心,出版后销量十分不错,六位数的稿酬打到她手里时她还有点不真切感。

当天她还煞有介事的跟顾逢晟宣布了这件喜讯,也总算是瞒着他把那本压在保险柜里的书拿了出来,封面是简洁的线条,深黑加粗的书名颇有意思,叫《险峰》,若是放在书店里,旁人恐怕还会以为是一本悬疑小说。最下方的著名是还明,这应该是沈昱宁起的笔名。

她兴奋不已,拿出手机亮出短信里的转账消息到顾逢晟面前,“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靠文字吃饭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天赋?”

这会儿两人都准备休息了,沈昱宁穿了件香槟色的睡衣,刚洗完澡发尾还湿着,露出肩膀和锁骨。她不爱用香水,但沐浴露却格外的好闻,顾逢晟鼻间充斥着属于她的香气,戴上眼镜认真看了看转账后面的几个零,最后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这就是你忙了半年多不理我的原因?”

他虽然大致能猜到,但还是不理解她怎么这么久才把这事告诉他。沈昱宁笑容灿烂,放下手机拿起书看了又看,也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

对她而言,这本书的意义是无法形容的。

顾逢晟也没再问,直接拿了书来看,第一篇是前言,沈昱宁用平静的文字叙述了一名战乱国驻外外交官的工作经历,整篇下来没有密密麻麻的煽情,但他看到还是为之一震。

想到关键的,开口问她,“怎么起了这么一个笔名?”

闻言,她嘴角上扬,好像是提前预料到的一样,下床跑到书房里拿刚才被她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一年前在外公家里拿来的那两句书法作品,她保存不当,书房里有时忘了拉窗帘,被阳光晒过,宣纸已经有了微微泛黄。

沈昱宁展开放到**,“我是被你的字感染了,正好当时编辑问我笔名,我就随口说了这么两个字。”话罢,她垂眼仔细看着这幅字,感叹道:“我最喜欢这两句。”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人生在世,骤雨黑夜过后总会有光明。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顾逢晟完全没想到,只是跟着宁玉安潦草写的几个字,竟然被她拿走并且珍藏。

她只是笑,伸手拉住他,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知道很多呢,我还知道方延那个平安符是你送的。”

她当时猜想到了,以方延诸事不信的观点,他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做,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沈谦晔和顾逢晟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她那时候的心境,就算知道是顾逢晟让方延送的也无可奈何。

现在说起来,倒也像是前尘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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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是在 2016 年的五月份,此时京平春光明媚,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顾逢晟着人提前准备了大半年,诸事繁杂时间不太够,最后是加急才完成了所有。

沈昱宁一概不管,对婚礼也不闻不问,丝毫没一点要当新娘子的真情实感,反倒是顾逢晟比她尽心许多,从婚纱到喜糖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都是他决定的。因两家长辈都在国内的缘故,沈昱宁索性也就敲定在京平,按照长辈们一贯的喜好,将婚宴定在了百年历史的京平饭店,浓郁的中式宫廷风格,恢弘却也低调。

顾逢晟筹备婚礼的这些日子她吃吃喝喝玩玩,可婚礼日期临近,她这才总算有了点紧张。

婚礼前一晚,明熙和妹妹沈斯棠来大院帮忙,沈谦晔也是从未有过的好脾气,帮着一起把沈昱宁的卧室一一布置好,忙完后已经快十二点,她们两个各自躺在她一旁,她却难得失了眠。

小时候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结婚这天,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明熙和沈斯棠问她是不是紧张,她表面说不可能,实际也是有的。任何人在这一天都会不受控制的紧张,顾逢晟也是如此。

仪式开始时,他站在对面看着沈宗牵着沈昱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眶里一直有泪在打转。台下的亲友们以为他是激动过甚,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想的是这一路来的种种艰难。

顶棚的灯光变暗,顾逢晟拿起话筒,对上她的眼缓缓开口。

“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人生的前半程,我看着你从活泼开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独立坚韧的人,你常说自己人生的契机的改变是遇见我,其实这样说的应该是我,是你让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也正是因为有你,才让我觉得余生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话到最后,他带了些颤音,举起戒指单膝跪地。

台下掌声雷鸣,沈昱宁默默流着泪,戴上戒指后同他亲吻。

终于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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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二年,沈昱宁受邀成为外院的特聘教授。

沈昱宁人生第一次上课,头天晚上激动且紧张了好半天。

洗完漱后拿着备课笔记回到卧室,看着顾逢晟靠在床头看书,凑到他跟前,有些纠结。

“你说我讲这个内容行吗?”

他放下书,银框眼镜下的眼温柔看向她,轻声道:“我觉得你太紧张了,我们昱宁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两国谈判你也参加了无数次,怎么还对上课这件事这么犹豫?”

“在讲台上看着那些年轻学生,到底是不一样嘛!”她把手拂上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冲他眨眨眼,“作为沈老师的家属,你应该为你夫人的课程出些力,快帮我看看这个备课本。”

她最近对他温柔的很,脾气渐渐变回了从前的模样。顾逢晟倒是十分享受她这样黏着自己,任由她在自己跟前撒娇,含着笑在一旁静静看她。

“好好好,我帮你看看。”

到底是耐不过她这个样子,于是拉着她上床,靠在他身边。

台灯下,年轻夫妻倚靠在一起,顾逢晟那双拿钢笔签字的手在她的笔记本上勾画。

沈昱宁把头埋进他肩膀看着他,夜渐渐深了。

隔天顾逢晟开车送她去外院,沈昱宁早起耽误了好长时间,在衣帽间里犹犹豫豫到底穿什么衣服,他站在一旁认真给她建议,结果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搭配了。浅杏色西服套装内搭驼色高领羊毛衫,西裤偏阔腿款,将她身形挑高,带了点精英气质。沈昱宁最近视力不太好,一直在戴眼镜,金丝方形眼镜戴在她脸上,又这一身填了些气定神闲。

他对现在的沈昱宁很满意,因为她在慢慢找回从前的自己。他们两个之间缺失的那些年,她人生路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如今再慢慢回来。

顾逢晟从上至下将她看了一遍,把视线定格在她脚上的高跟鞋上,夏季款,整个脚背都露了出来。

“你这样会受凉的,生理期又该喊痛了。”他提醒道,又伸手指向鞋柜上的一双白色球鞋,“穿那个就挺好。”

沈昱宁回头看一眼,当然不肯,拉着他往外走。

“你不知道,这个叫搭配,那双球鞋太休闲了。”

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顾逢晟笑笑不再多说,同她出了门。

一路上,沈昱宁还在想自己的上课方式,到底是随和一点还是严厉一点。顾逢晟瞧她这样子,真是觉得可爱的不行。

想来她这么多年怕过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时刻,改变身份,到底也算得上是人生关键点。他安抚了一路,最后下车帮她解开安全带时还亲亲她额头。

“我老婆干什么都是最棒的,好好工作,下班了我来接你。”

他眼里是另一番柔情,这称谓前些日子沈昱宁央求他许久,但是顾逢晟就是不说,还借口解释太过肉麻。但此刻,他这句话再自然不过,她听了都觉得心口温热。

沈昱宁动情,飞速亲他一口后下了车。

按照课程表的排课,她急匆匆去办公室拿了教材和点名表就去上课了。

登上讲台那刻,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口介绍自己。

“我是你们本学期的国际关系学老师沈昱宁,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遇到不懂的问题欢迎课下用邮箱联系我。“

台下有学生举起手,她抬手示意可以提问。

“沈教授,您以后都会给我们上课吗?”学生满脸惊喜,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

沈昱宁被她这样一个问题逗笑了,语气轻松着说:“当然,以后你们每周都能看到我了。”她看看手表,脸色恢复严肃,“好了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上课,今天的课程是中国外交历史与发展。”

她打开 PPT,站在讲台一侧开始上课。

那些知识都是从前在这所学校,梁老师一一讲予她们的,如今再看,她比从前多了些感悟,在讲课时也融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言论。台下坐着的是新一代的少年,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眼里都有闪烁的光芒。

沈昱宁在台上看着默默想,当年梁老师看他们上课时,应该也是如此自豪,感慨万千。

她也被这种情怀感触到,晚上回家后还是激动不已的状态。入睡前回忆纷飞,拉着顾逢晟讲他们从前上学时候的事迹,他不厌其烦的听着,直到她自己困得不行后睡着。

如今这样的日子,从前真是不敢想。

他把她往自己跟前搂了搂,心满意足的进入梦乡。

-

得知沈昱宁怀孕的那天,顾逢晟在临市验收一个合作。

她的学生们用她的手机打来电话跟他说,他只听见人在医院,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挂断电话后让人开车回去,一路上急得差点超速。

到了医院,看着沈昱宁躺在病上,笑意盈盈的跟床边的三个学生聊天,看她脸色无恙,那刻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

“医生说怎么回事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她,眼里尽是关切。

沈昱宁看他此刻慌乱的神情,拿纸巾伸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笑着:“你是跑着来的吧,在医院里也得注意点,人家病人休息呢你在走廊里哒哒哒跑过来,多热闹。”

顾逢晟急的很,不得不回答她此刻的操心。

“我就是走得快了点,一点都没打扰别的病人休息,你快点告诉我怎么了!”他难得有些急切。

看他这样子,沈昱宁反而多了些想要逗逗他的想法了。

她示意他看向站在身旁的三个学生,“我当时在布置课后作业,眼一黑就晕倒了,幸亏他们三个把我送了来。”

顾逢晟抬眼看过去,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都是很学生气的打扮。

他弯弯嘴角,郑重开口:“谢谢你们了,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学校。”

“不不不不用,我们打车回去就好。”

他们哪知道大名鼎鼎的顾总是自己老师的丈夫,如今脑子都快死机了,怎么待着都难受。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邀请你们去我家里吃饭。”沈昱宁笑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把自己的二维码亮到他们面前,“加上我的微信吧,老师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回那三个学生才露出笑脸,麻利的拿出手机扫上她的微信,让后让老师好好休息,说完后跟着林特助出去了。

病房里恢复安静,沈昱宁看着他皱起的眉。

“医生说我怀孕了。”

顾逢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激动的看着她,“你说真的?”

她点头。

下一秒,他伸手抱住她。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置信的,沈昱宁更是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有做母亲的这个机会。她之前在战场上受过太多伤,子宫有过损伤,婚检时才发现,当时医生说今后受孕会很难,沈昱宁虽然不喜欢孩子,可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难过了许多天。

是顾逢晟一直安慰她,又说对他最重要的人是她,他没有那么迂腐,不生孩子她更少受苦,沈昱宁这才对这件事慢慢放下来。大概也是命运,不曾想会有这一天。

方才医生看过她的检查单子,说孩子已经两个月了。那一瞬间,她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感慨。更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再加上从前接受过心理治疗,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不好。

开了一堆检查之后,医生确认她的身体没问题,她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顾逢晟高兴的提前给集团的员工多发了一倍的年终奖。

“我觉得我不能一个劲的工作了,从现在开始到咱们的孩子降生,我都尽量在家里办公,除非必要场面我才出门,要不然我不放心。”

沈昱宁觉得他有点过度关怀了,连忙说没必要,而且她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你上课累不累,要不然先请假吧。”

“没事,我一周就一节课,而且也就两个小时,等月份大点了再休假。”

自此,沈昱宁按时去学校上课,而顾逢晟,做起了她的全职保姆。

他一开始还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甚至拿着她的检查单又跑了一趟季医生那里,得到确定健康后,他这才放下心来。但是生孩子,怎么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事,顾逢晟趁着她不在家的工夫找了许多医疗纪录片观看,甚至自学了许多孕期知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沈昱宁请了孕假休息在家。她闲不住,空下来了还是愿意写写东西。顾逢晟不愿意她受辐射,于是主动承担了打字员的工作,沈昱宁在旁叙述,他在电脑前转达成文字。

明熙听说她怀孕之后,更是想每天都赖在她跟前,连着跟沈昱宁住了一个月,顾逢晟被她们两个赶到了客房。宁茵也是整天让阿姨送补品过来,一有时间就到跟前伺候。

2018 年 10 月 1 日,顾煦出生了。

护士将孩子抱到顾逢晟跟前时,他眼里竟然有些泛泪光。

这前半生的诸多坎坷,在那一刻仿佛突然消失不见。

满月酒,顾逢晟甚至邀请了沈昱宁的学生们来家里。半山别墅里难得挤满了人群,大厅里一众欢腾,他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笑脸。

沈昱宁自小体质比较弱,宁茵一开始担心她孕期会闹腾得厉害,但这个孩子非常乖,仿佛是知道她母亲的苦楚,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并没给沈昱宁太多折腾。

也因为这样,所以她整个孕期体重并没有大幅度的增长,生完孩子之后体重也只是稍微比从前胖了一点点,肢体依旧纤细,穿着顾逢晟派人从比利时空运回来的高定,姿态从容如前,只是眼角多了些母性的慈爱。

大概当了母亲,才真会发现和从前的不同。

沈昱宁也是从这刻起,才开始理解宁茵。理解她多年在外拼搏,也不全是为了成全自我生命价值,这背后,也当然有她的分量。

大院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兄弟们看着顾逢晟幸福美满,是发自内心替他高兴,尤其方延,他抱起顾煦时甚至要流出了眼泪。

怀里这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婴儿,是顾逢晟的孩子。光是想到他这些年的苦楚,方延想想都历历在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看得这么起劲?”

顾逢晟笑着打趣。

方延抽抽嘴角,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欢。

“我还真想当他干爹,不知道顾夫人同不同意啊?”

沈昱宁端着小盘子吃蛋糕,奶油的甜腻充满口腔,她笑了笑,随即开口:“当然行啊,先验资,看看你的资产够不够养活我们煦哥儿。”

“当老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市侩!”

众人围着他们,笑得更加欢快了。

顾逢晟享受这一刻,觉得自己这前半生,在这一刻才终究是尘埃落定。

他想起前些日,到精神病院看顾若清的场景。

她穿着条纹病号服,在探视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平静。

那双眼,看向他时也再无波澜。

说到最后,顾逢晟也累了,他靠在椅子上,还是跟她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喜事。

他说昱宁快生了,现在一切都很好,所以他对过去,也原谅释怀了。

顾若清愣了愣,嘴角升起一抹悲怆的笑。

她那笑里含义很多,有愧疚,有悔意,也有对自己这一生即将了结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