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安静了许久,律师交代完遗嘱所有内容后将文件递到顾逢晟手上,他心里很乱,这封文件犹如盖棺定论,直接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换算上了价值。

顾青山只不过是在竭力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期许,他只是为了华清的未来考虑,没了这层血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这张薄薄的纸,几乎买断了他的后半生。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人生路途遥远,他一直在一条路上幽暗独行,始终望不见前路。

吃了药,顾青山总算想起门外的顾若清。

在他心中,对这个女儿始终怀有一丝愧疚,顾若清当年婚姻不幸生了场大病,究其源头也是因为顾青山包办婚姻的下场,为这,他才在遗嘱里留了许多钱财和房产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公司的事她虽然插不上手,可手里有钱日后也能过得自在。只要顾逢晟他们两个互相辅助,那华清自然越来越好。

顾若清一进门瞧见屋内的形式,已经知道了老爷子是在交代后事,走到病床前,低头掩面流泪。

顾青山见她伤心,也料到了医生肯定在外面说了他现在的情况,于是也顾不上去看从方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顾逢晟,直接开口跟顾若清说想回家住一阵子。

生命的最后尽头,他想自在快乐的在家里,而不是四周发白的医院病房。

“若清,我只有你和逢晟两个亲人了,如今我已经时日不多,我希望今后你好好照顾逢晟,你们姑侄俩互相依仗,把华清经营的更好。”顾青山的话别有深意,目光更是直接指向了顾逢晟,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可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两个好好相处,务必要念着对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若清听完后拉上顾青山的手,在父亲面前真挚的答应了这一要求,并且承诺了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侄子。

得到顾若清这句话,顾青山这才说了接下来的话。

“公司的事,以后都由逢晟做主,你只需要在旁辅佐,时时提点他就好,千万别自作主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生活,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的事,更别传出来你们姑侄俩不对付这样的言论,这样对华清没有一点好处,知道了吗?”

他虽病得没力气,声音中气不足,可这段话还是震慑到位,顾若清听完后差点傻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千娇万宠,就算做了什么错事顾青山也会宽恕她,何况他缠绵病榻又何有精力来公司盯着她,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顾青山会戳穿她。

她以为无论怎么样,在顾逢晟跟她之间顾青山还是偏向于她这个亲女儿,可怎么想也没想到,顾青山在意的只是顾逢晟,简而言之,他在意的是华清的名声。

落子无悔,她这盘棋,只怕也即将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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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时,顾逢晟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静海。

他刚出电梯,就听见沈昱宁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再一抬眼,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眼神幽深饱含关切的瞧着他。

“你怎么醒了?”他往前走,不自觉拧起眉,“明熙呢,她怎么不好好陪着你?”

他话里也是浓浓的关心和担忧,即使他脸色很差,可永远是先问向她。

沈昱宁没回答,自顾自穿着拖鞋往他的方向走了走,在离他很近时,主动伸出手拥抱。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让我先抱抱你。”

她声音很轻,发间还有好闻的香气,环抱时香气轻飘飘的飞到他鼻间,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竟然难得让人觉得安心。

这个拥抱实在温柔,顾逢晟一时间有点不想离开。但想起明熙还在屋内多有不便,他只是抱了几十秒后就松开了手。

他放低声音,垂眸看她,“你还没跟我说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顾逢晟一直担忧着她的病,也是怕病情会突然加重。而且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显而易见就是大梦初醒,若不是做了噩梦,又怎么会一见到他就突发粘人?

也是他太没经验了,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子原本就是如此。

沈昱宁对上顾逢晟担忧的眼,摇头否定,“刚刚送走明熙,她酒吧里有人闹事,我让她先去忙了,听到电梯声音就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明熙说顾爷爷不太好,怎么样,他没事吧?”

原本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可沈昱宁问出口的语气,仿佛是已经知晓他在医院所受到的种种,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伤得一塌糊涂。

顾逢晟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穿得单薄,直接将人拉到屋子里,目光再度交汇时,沈昱宁看到他眼里似有泪光。

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总归是有点难为情,他自尊心过高,更何况从前在沈昱宁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顾逢晟,你怎么了?”

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一反常态的不对,隔着那双清澈的眼,几乎想要将他看穿。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卧室里开着灯,沈昱宁不死心的确认着顾逢晟的情绪,踮起脚认真地望向他的眼。

很快,他在昏暗的玄关处捧起她的脸,在她即将说出口前,主动用唇堵住了她所有还未说出的话。

他很少这样热烈,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让她差点窒息,沈昱宁知道他情绪不高,于是乖巧的回应,不再多说一句。

五分钟后,顾逢晟理智回笼,慢慢松开她。

天渐渐亮了,他看着窗外,叹息一声后缓缓开口。

“昱宁,或许一直以来,我的决定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我放弃梦想,在华清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他话里带了几分感伤,说完后又自嘲的笑笑。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不过都是一个棋子,是个被筛选成功的继承人,也是个一无是处的替代品。”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从回京平的那一天起,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他注定要在已经行差的错路上手脚并行的爬至终点。

原本今天这一番话,还不足以让他自醒到这种程度,可顾青山对顾若清的包庇已经彻底让他寒心,这么多年,他对他的委屈都是视而不见,所作所为,只是让他为了公司一再隐忍。

当年沈谦叙的车祸,也是牵扯到顾家内争的罪魁祸首,顾若清甚至想在顾逢晟羽翼未丰时就彻底处理掉他,这件事他查了许多年,最后得知害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亲姑姑时,他才彻底明白。

所有细心照顾的从前,不过只是假象。

可顾青山今天的行为,是彻彻底底让他难过了。顾逢晟甚至联想到,要是当年车祸去世的人是他,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几分伤心,但今时今日,他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在顾青山嘴里,也只是一句所谓的责任和重担。

没有人管过他的死活。

他是谁,他的想法又如何,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沈昱宁何其聪明,从顾逢晟这两句不太直白的话中大概已经明白了所有,她拥着顾逢晟,心中替他升起了许多不公。

是真心疼,也是真的替他无力。

想要为她做什么,可想来想去,到此时此刻,都只变成了一句。

“顾逢晟,我们结婚吧。”

怕他以为她在胡闹,她认真的对上他的眼又重复了一句,“我们明天,不,今天就去领证,你说好不好?”

她不想再看他一人穿梭于悲戚哀伤,也不忍再看他孤立无援,当年学外交义无反顾是为了他,如今想要站在他身后支撑,也是为了他。

他太孤独了。

沈昱宁都觉得,换了她自己,她可以忍受,可真要是顾逢晟受折磨,那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她自己可以受委屈,但顾逢晟不行。

在爱人面前,心疼总是加剧的。

所以沈昱宁没法忽视,顾逢晟在她面前自揭伤疤,将这些年的苦衷一一说给她听时会是怎样的痛苦,她也好像破碎到了极点,脑海中仅剩下的理智告诉她,就是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分开他们彼此。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沈昱宁见顾逢晟迟迟不回答,有些情急的再度开口。

“顾逢晟,你到底敢不敢跟我领证?”

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错愕、感动,甚至是,有些后知后觉。

怎么也没料想到的,这句话会是她先开口。

想着想着,看她神情严肃时不自觉笑了笑。

“这有什么不敢的?但昱宁,这样不太妥当,我应该先提亲。”

都这种时候了,顾逢晟竟然还拿大院从前的那套标准来回答,她不理解,也不想遵循。

民政局八点半上班,吃过早饭后,沈昱宁连哄带骗把人带到了民政局,手续办起来很快,红彤彤的结婚证拿到手中时他让然有种深切的不真实感。

他循规蹈矩了三十年,第一次叛逆,竟然留给了沈昱宁。

两人走出民政局大门,顾逢晟有点后知后觉。

“我应该去见见沈叔。”

宁茵那边倒是好说,但沈宗,似乎不太会同意他。

沈昱宁收起结婚证看他,“你是跟我结婚又不是跟我爸结婚,有时间我跟他说一下就行了。”

他认真地看向她,仿佛下一秒又要说出些不用你这样为我考虑之类的话。

“顾逢晟,我想这么做。”

沈昱宁了解他的欲言又止,直接开口反驳他。

“你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我可能维护不了,但作为你的妻子,我不会允许有一个人说你不好,谁说一句我都要跟他拼命,你现在有盔甲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