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老陆的浪漫细胞远高于全体人类平均值。
趁着大课间给全班发下来折星星用的彩色纸条,说把十年后想实现的愿望写在上面,然后折成星星保存起来。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把星星都收集到一块,让我找个瓶儿装着,放我这里。”
“等十年后再开同学会,从我这里拿回去,看那些愿望有没有实现。”
老陆说,这是他担任班主任之后的一个传统。
“我有两届的学生已经把他们的罐子拿走了,有一个想当牙医最后也真的当成了牙医的把他那纸条递给我看,说我要什么时候有空去主城,可以找他洗牙补牙,看在三年师生情的份儿上,可以给我打九五折。”
“这学长也太小气了吧。”有同学冒冒失失地接了话茬。
班上一阵哄笑,老陆也笑,说:“有这份心意也还是好的。”
当然五班全体也同意把星星交给老陆,只不过在写好愿望后犯了难。
“不会折星星啷个办?”零零落落响起这些插科打诨的声音。
“不会就请会的同学教,嘴巴乖点儿。”老陆背着手穿梭在课桌过道间,“反正纸有多的,你们随便造,造完把桌子地板收拾干净就成。”
临近考试,学校也给高三全体取消了课间跑操这一活动,有班级是用这段时间争分夺秒,而有的,就比如说是五班,被班主任带领着可劲儿造。
出门放风上厕所,在教室里补觉都可以,只要别超出普通高三学生休闲娱乐的范围。
“另外最后这几天了,我可不想再收什么扑克牌,《龙族》一二三了,都老实听话点儿,拍毕业照那天王老师给你们发糖吃。”
所以都到最后这几天了,您还不愿放老王一条生路么?
杨声被这欢脱的气氛感染得直笑,手发抖连笔都握不稳。
另一边皓月和小姜已经笔走龙蛇完毕,小姜同学虚心请教着月姐该如何折好一颗完美的星星。
但等杨声这边把星星收完口,再打上名字首字母缩写的标记,皓月已然眼神死亡,说:“絮啊,要不我来帮你折吧。我闭着眼睛都能折完,保证不偷看你写的。”
姜延絮低头受教,双手把纸条摊开来给皓月看,说:“没事儿,月姐你尽管看。”
杨声悄咪/咪地也探了目光过去,那纸条上难得端正地写道:“希望十年后的你已经看完了《龙族》的大结局。”
“放弃吧,不可能的。”皓月麻利地将纸条一折,“据我对老贼多年的了解,他多半又是挖坑不填了。”
“《龙族》这书……好看吗?”虽说有一直跟随大众潮流,但杨声也确实没看过这套在同学们之间疯狂流传的都市玄幻小说。
他主要高一的时候,就见老陆桌上跟叠砖块似的码着《龙族》一二三,心头便仿佛被敲了记退却的重锤。
太厚了,翻完肯定脑壳痛。
而此时皓月和小姜异口同声地叮嘱他:“快逃,这不是你能把握住的坑!”
“哦,哦。”杨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感觉好严重的样子,“我就写了十年后希望还能和大家重相聚。”
“喔,小杨你这么小天使的吗?”皓月浮夸惊叹,顺手把折好的星星推到姜延絮手边。
“那还是我哥教得好嘛。”杨声趁机就把男朋友拉出来遛一遛,秀恩爱的方式一天一个花样儿。
皓月表示请秀恩爱的麻溜滚出我和美平静的世界,另一边小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问:“月姐,你写的是什么啊?”
皓月大方展开纸条,娟秀的字迹豪放写着:“希望世界和平。”
小杨和小姜纷纷拱手,直言“月姐格局大”。
倒数第五天的下午,轮到4号楼的各个班拍集体毕业照了。
按照从一楼到四楼的顺序排,五班在中间偏尾巴的位置,在场地边等着也不大老实,三三两两地扎堆用手机拍各自的小合照。
杨声这没手机的原始人自然是被俩好友领着,这里合一张那里合一张,同相熟的人合一张,同不熟的人也合一张。
闹矛盾至今还未和解的,撞上了也只得相视一笑,泯恩仇夸张了点儿,好歹让心里头不那么膈应。
不过杨声也很有眼色地没跟人一块合照,好聚好散这事儿还专门留个纪念,那还是太过讨打。
小姜问他为啥对他那仨前室友分外友善,袁礼泉同学都没有享受到交谈超出三句话的待遇。
“首先,我也跟他们一块在屋檐下住了两年,算是有些室友情分。”杨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次嘛……”
其次还没出口,他已野马脱缰地速度跳到了过来找他的男朋友跟前。
皓月举着手机若有所思地补充:“我看这其次,多半跟夏哥有关。”
小姜同学点头如捣蒜,凑过去看皓月的手机页面,已经端端抓拍到了少年们相视一笑的瞬间。
分明也没其他的动作,估计为顾着旁人,还堪堪隔了一两米的距离。
余晖被法国梧桐新生的枝叶细细筛下,周遭有风,人群来往,但少年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独一无二。
“唉呀,可算是圆满了。”皓月由衷说道,“不得不说夏哥留长发还怪好看的。”
姜延絮只是默默地笑,低声唤道:“阿月,我……”
而这时老陆招呼五班众人集合,轮到他们拍毕业照了。
任课老师们统一坐前排的椅子,学生们由矮到高呈阶梯状排列,犹如一段起伏有序的音阶。
摄影师很快就调整好拍摄角度,闪光一落,定格了某个瞬间。
也定格了这漫漫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多天。
杨声跳下台阶,往夏藏那边扑,差点打了个趔趄,好在男朋友手快将他一把薅住,以免乐极生悲。
皓月和小姜则左右包抄,逮住了想要开溜的柳哥,冲杨声夏藏喊:“我们抓住柳哥了,你俩快过来!”
柳哥很无语:“快放开我啦,六班还没拍毕业照呢。”
正在组织六班排队上阶梯的老王扭过头,笑道:“你们要把乔老师带走了,我就跟陆老师告状。”
“还我们乔老师!”六班群众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原本悠哉聊天的老陆和忆姐都纷纷看过来,忆姐说:“还是五班的娃娃会惹事儿。”
“别,那俩不是我们班的学生。”班主任冷漠地开除了学生的班籍。
好在乔老师终于回归教师队伍,给六班的学子们圆满地拍下了毕业合照。
“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杨老师教导小邱和小姜同学。
邱同学扶额叹息:“我的一世英名啊。”
“没事,多毁几次就习惯了。”小姜同学毫无诚意地安慰道。
杨声听了直乐,公共场合,还是忍住没往夏藏身上倒,俩人勾着手晃了晃。
“不去你们班那边拍小合照吗?”杨声问。
“刚刚拍完才过来。”夏藏说。
“三年过去啦。”杨声说,看着夏藏脑后发带的穗子,微微愣了神。
“我下次不扎这带子了。”夏藏却忽然打断他的感慨。
“欸,为啥?”杨声疑惑。
“谁叫你只看带子,都不看我。”夏藏说,记仇般在杨声侧脸捏了一捏。
皓月和小姜此时已自觉地背过身去,看那边台阶上六班拍大合照,静等柳哥重获自由。
“高考前最后一口狗粮。”小姜啧啧道。
“太扎实了,吃不消。”皓月应和道。
“对了,延絮,你刚叫住我想干什么啊?”
“嗯……没什么。”
拉柳哥过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凑人头。
“敢情我就是个工具人呗。”柳哥再次无语。
他们一行人被皓月领到一片僻静树荫下,侧面就是毫无遮蔽的篮球场,光线特别不错。
作为本次小合照的总设计师,皓月指挥,让每个人比出一个“耶”形手势,五个人围成一圈,恰好可以凑成一个五角星。
“三二一,”皓月将手机举高,“茄子~”
“高考加油啊。”末了,柳哥轻轻柔柔地说。
当学生的一个赛一个积极,叠声说“那是当然”。
乔老师便又笑眼弯弯,说:“毕业快乐。”
蝉鸣一声高过了一声,夏季探出了头,荷塘里荷叶亭亭,不过荷花零星,还没到最盛放的时候。
也许应该唱长亭外古道边,或者愿友谊啊地久天长,这时候唱什么歌都有种浅雾一般的哀伤。
于是干脆不唱了吧,青阳灿灿,草木葱茏,怎么看都不适合感伤。
笑吧闹吧,少年人的精力与欢快才是真正的芳草碧连天。
骄阳似火的夏季,将一切打扫收纳进回忆的箱子,浮躁的心绪也随之尘埃落定。
高考前有两天的假期,留给学校准备考场,留给考生收拾心情。
房东念在夏藏和杨声将要高考,而这出租屋里又没专门的空调,特地上门一趟,给他俩送来一强力电风扇。
不得不说强力是够强力,就是吹得书页如蝴蝶般簌簌翻飞。
还好他们这两天不再伏案练习试题,只是挨着坐着,慢慢捋顺这三年大体的知识框架。
各自梳理各自的,哪怕挨靠得紧,脑子里的知识体系是两码事情。
由于日头渐渐毒辣起来,他们把“稗子”移到室内,仅在傍晚后将它送出去,晒晒不那么灼人的余晖。
它长势不错,花谢过后郁郁葱葱地抽条,打眼望去像一丛纤细版的韭菜,弄得杨声老想拿把剪刀,把它那刺头修剪修剪。
不过好在高考要紧,这才保留了稗子豪放而凌乱的发型。
夏藏偶尔会戴一下那玫瑰花的坠子,没好意思说这玩意儿过于花哨,他戴出去不太像话。
但杨声对此似乎很喜欢,嗯,准确地说,他特喜欢夏藏**身子戴这个,总之思想非常的不健康。
他们俩也偶尔做点儿不健康的事情,是为发泄复习之余的苦闷,也是对彼此蓬勃欲/望的疏解。
没做到最后一步,大约是他们羞耻心的底线了。
杨声还没满十八,再等等,再等等。
高考前一天晚上,他们俩难得什么都没做,胳膊贴胳膊平躺在床,头顶油绿色的吊扇吱吱呀呀旋转。
没开房东送的强力电风扇,那声音太吵,不太符合当下安宁的气氛。
好半晌,杨声起了身,溜下床去翻找书包。
夏藏定睛看过去,他抽出来两根折星星用的彩色纸条。
“哥,给我折一个护身符吧。”杨声把其中一纸条递给夏藏。
“你知道我会折这个?”夏藏愣愣地接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折这个都是你教的。”杨声笑笑,顺势坐到椅子上,取了支笔刷刷地写,“考完之后再打开。”
“知道了,我也要写。”夏藏了然,跟着笑道。
小心翼翼地折好,郑重其事地交换。
仔细想来那是杨声转到新的小学后,第一次手工作业。
夏藏那会儿没怎么管他,自顾自看书学习,到晚上睡觉前,才看到个小小团子缩在书桌前,看着一桌子彩色纸条默默发呆。
“是要折什么?”夏藏问他。
“星星。”杨声低低地说,倒也老实。
“要折多少?”夏藏又问。
“十颗。”杨声说。
夏藏便麻利地帮他折了十颗星星,让他赶紧收拾了睡觉。
“我记得我那会儿可没教你啊。”夏藏将星星收进自己的笔袋,透明的网格里,星星蓝色的花纹像晴空般纯粹。
“我看着你折,自己学会的。”杨声得瑟地晃晃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我后来还专门给你还了十颗星星,放你枕头下面了。”
“欸,有吗?”夏藏一脸茫然。
“有,你日记里都写到过。”杨声哼哼唧唧道,“说什么一觉醒来枕头底下都是些扁扁的纸片,这小仓鼠到底在干些什么,恩将仇报?”
“你就没发现那篇日记我没下笔回复么?”
哦哦,是被冤枉了,看把孩子委屈的。
夏藏忙伸了胳膊将人往怀里一兜,不料被人借力顺势推到在床铺。
杨声按着他肩膀,委屈巴巴中是憋不住的笑。
“哎呀,好烦。”到底是往他颈窝一靠,杨声软糯糯地抱怨着,“要那时候我再跟你多解释两句就好了。”
“或者那时候我多问你一句也可以。”夏藏安慰道,“别烦啦。”
杨声怼他脖子咬了口,不轻不重。
生物钟过于准时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想着九点钟考试,就睡到个七八点钟,结果照样六点半醒了。
醒了也睡不着,夏藏只得和被自己弄醒的男朋友一块起床洗漱。
互相检查了一通考试必备证件和用具,俩人提起精神先去吃个早餐。
清晨无人的校园静谧安宁,俩人专门去了趟荷塘边,趴围栏旁看一朵含苞未放的白衣姑娘。
池中多浅粉绯红之华,雪白最是稀有,藏于宽大的荷盖里也能叫人一眼望见。
他俩的视力都是顶好的,高中三年的学习都没被祸祸。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俩过得跟原始人似的,不太接触电子产品;看书也有多加注意眼睛。
希望以后也能继续保持,夏藏可不想男朋友这么漂亮一对黑眼睛被藏在眼镜框下。
不知不觉就又溜到了4号楼三十四班的教室门前。
前一天有布置考场,里面空空落落,干干净净,所以这会儿大门敞开都不要紧。
夏藏扣着杨声的手一块走进自己曾经的班级,他们俩的考场都不在4号楼这边,考完后肯定什么都不想,直接飞奔离校享受暑假。
这会儿进来,算是跟班级、跟4号楼告一个别。
小白板上的文字停留在高考假的前一天,端端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天。
夏藏把它取下来,和杨声一块把它放讲台上,用抹布小心地擦去“3”这个数字,拿笔潇洒地画上一个“0”。
“再写句什么话吧。”杨声说。
夏藏笔尖一顿,随即在倒计时的下方勾上一句:“高考顺利。”
字儿很醒目,也不难看,重新把白板挂上去也是一道风景。
“来这么早啊,小藏。”门外的晨光里,罗老师扶着门框冲他们浅浅地笑。
“主要也是习惯了。”夏藏不好意思地回复老师,“早上好,罗老师。”
杨声随他一块向老师颔首行礼。
“你们也好,高考加油。”罗老师说。
滴滴答,滴滴答。
上午的考试两个半钟,下午是两个钟。
因为二人的考场隔得远,而且考完试人多拥挤也不好在考场外碰头,就约定着每考一场直接回住处。
最后英语结束,再到学校正门和小姜皓月一块,相聚着吃散伙饭。
但不得不说,最后一场考试,门外都是来接考的家长们,人挤人、人挨人,眼巴巴盼着自家孩子欢天喜地下山来。
卖花卖气球的小贩游鱼般穿梭其间,叫卖讨价声不绝于耳,可谓是生意兴隆。
杨声行动敏捷,出考场就直奔学校正门口,把浩浩****的散伙大部队都甩在身后,到门口和家长们混一块也毫无违和感。
左顾右盼之际,他眼尖地逮住一卖玫瑰花的小贩,有商有量地买了一朵粉玫瑰,被小贩玩笑调侃,说:“小伙子,送女朋友的话最好还是买一束吧,你这也太小气了些。”
“没事儿,我男朋友不嫌弃。”杨声狡黠笑道,趁小贩还没砸吧出他这话的不对,溜出了人群开外。
是天公作美,高考这几天都风和日丽;这会儿日薄西山方才凉爽了些许。
也没个通讯工具联系,这周遭还是人山人海,但杨声一点都不担心他找不着夏藏。
他们俩啊……杨声将花朵圈在怀里,手上不徐不疾地展开男朋友送他的橙色星星。
上面字迹端正,不出意料地写着:
“毕业快乐。”
对,他们俩就是心有灵犀。
“借过,借过!”
“麻烦借过一下!”
杨声抬了眼,见到那跳跃的红色发穗,他爱的少年从人山人海里跋涉而来,手里还举着那晴空颜色的纸条。
“啊呼,可算找着你了。”夏藏白净的侧脸晕染上玫瑰的颜色,却只顾看他呼吸都来不及调整。
管那些风声蝉鸣,人声鼎沸,都在对视的瞬间静谧。
可惜心跳声音太吵,显得他们第一次谈恋爱太没有经验。
但好在第一次恋爱的对象是彼此,没有经验也能够彼此体谅。
杨声捧着他的玫瑰,快步奔向他的少年,其实也不需要那么急切。
因为夏藏就会在原地,他一抬眼一伸手就能够到。
“喏,花花送给你。”杨声将玫瑰递过去,分明是再熟练不过的动作,这会儿由于紧张情绪蔓延而显得生硬。
但夏藏没有计较这些,他也不会计较这些。
只是看着曾经别别扭扭的小团子抽条成长为与自己齐高的少年,夏藏便不自觉心下一软,眼角都莫名地发热。
杨声笑起来可真好看,特别是露出虎牙的时候。
就这么别别扭扭、莽莽撞撞地闯入夏藏的一方小天地里,不容他拒绝不容他躲避。
好在他也没有拒绝,没有躲避。
为何不将世间美好都收拢于怀中呢?明明他也为你驻足。
少年发丝间是带水汽的薄荷、汗湿的咸味,阳光蓬松柔软着他们的衣料,相拥抱时骨骼都发出闷响,心脏里栖息着万千透明的蝴蝶,有风来呼呼啦啦散成万千透明的碎片,欢欣雀跃地奔逃去远方的远。
如同万千个童话故事里所讲述的那样,小王子最终找寻到了他的玫瑰花。
在万千星球,万千道路,万千人海,找到了那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