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灵之舞

我问妻子，对小小说你怎么看？她几乎没加思索说，小小说好，不摆大架子，既像小精灵又像我儿子小时候那样可爱，好接近，随时随地都可以见一面。长篇中篇就像老爷子和当了大官的父母，轻易不好见了！

这是普通读者对小小说的态度，小精灵和小儿子，喜爱的程度可想而知了。对参与过小小说创作的我来说，这话十分动听。我便顺着妻子的思路又想了想。小精灵虽没大将风度，但聪慧的大脑健康的心脏端正的五官和发达的四肢，一样也不缺，他的雄心和理想不是靠摆大谱而是通过以小见大实现的，形小神不小，肉小灵大。因为他的肉小形小，所以没有一点藏污纳垢的余地，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能力，他恰恰就不因此而渺小。他的小，其实确如妻子的比喻，就等于“精”和“灵”。微型手枪和机关枪和大炮，都是杀人武器，若行刺某个重要人物，恐怕大炮和机关枪不见得比微型手枪好使。微型电子表和大块手表、怀表、闹钟及北京站和武汉海关的巨型钟，都是报时间的，谁敢肯定小的就不如大的准或小的就不如大的有用？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那篇《小公务员之死》，以及都德的《最后一课》和记不准哪位外国作家所写《第七个铜板》等小小说皆驰名世界，谁读了他们的这类作品会产生他们比哪个大作家小的想法呢？文学大师鲁迅主要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少长篇大作而成为大师的，除了一部中篇小说《阿Q正传》，他的重要成就好像就是那些小杂文、短小说等。他的《一件小事》、《药》等等小小说所产生的艺术影响也着实不小。

我这样赞美小小说的小，并不是因此来贬低其他小说形式的大，只不过强调一下小小说的不可忽视，不可小瞧。同时还有一点想法，敬重与赞美一下“精”和“灵”也就讽刺了时下有人只看重长篇因而蛊惑得不具备写长篇能力的人也挤进长篇的队伍，致使许多文字垃圾堆成的长篇又堆成了长篇的垃圾堆。作者能得多少钱并没人嫉妒，但误人子弟这事不好。

对于小小说，我并不博览，但我感到在它的世界里可不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中国小小说这轮月亮，是既圆又亮的，而且升上天空的时日也绝对不晚。庄子不多的几篇名著，不是中国最早又最形神兼具以小见大的小小说吗，大到短短几个小故事就塑造出一个伟大哲学家的形象来。《汉书·艺文志》所载之事和《山海经》、《神异经》、《京西杂记》、《列仙传》，还有汉末魏晋六朝志怪与志人小说如《世说新语》，还有《笑林》，还有唐之传奇宋之话本如《太平广记》、《京本通俗小说》，明之《邯郸记》、《南柯记》，清之《聊斋志异》（其中篇幅短的部分）、《阅微草堂笔记》（本书已收其两篇）等等，许多都短小精灵，脍炙人口。至于现当代的，虽没有列成阵的专事小小说的大师，但十亿中华人才济济哈气成云，尤其80年代以来小小说创作渐成气候，到目前已成为中国文坛的一道景观。十五六年来发表和出版了新中国以来最多数量的作品和集书，并且形成了一支专营此类的作者队伍。把专事小小说或偶尔为之的作家们的作品粗略选一选，已很可观了，何况还有一批大手笔的小小说作品在其中撑为梁柱，我想读者诸君大可不必担心中国的月色不如外国的可赏了。

本卷可视为中国的小精灵之舞，谁肯花三五分钟就可欣赏一两个节目，岂不是很惬意的事！

1997年4月12日草于沈阳

（本文为《世界微型小说选〈中国卷〉序言》，并发表于《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