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贤没有上车,关上车门,走到两人面前与包钰刚握手,目光投向邱德更,邱德更立即介绍道:“何生,这位是之前同你讲过的包先生。”
“包生,你好。”何定贤满脸笑容,话语亲切,开着玩笑:“怎么找到学校来了?害怕我跑了吗,哈哈哈!”
邱德更忙道:“包先生听闻你来做慈善助学,心中仰慕,特意来校门口恭候。”
包钰刚三十余岁,正值壮年,握着手:“何生,久仰大名!”
其实他就是害怕何定贤做慈善活动,做到很晚,取消二人的见面,干脆就来校门口堵人。
这在商业上只是普通操作,但看得出包钰刚状态积极,何定贤也在意,笑着送开手,拍拍他肩:“包先生,到茶楼慢慢聊。”
“好好。”包钰刚连忙答应,亲自送何老板登车,然后才回到一辆宝马车前,请邱德更一起上车。
何定贤望着背后有一辆轿车缓缓跟上,心里一点都不诧异,因为,包钰刚自始至终就不是混在底层的人。
他父亲包兆龙二十年前就在汉口经营手工业,十年前在上沪开设银庄,涉足金融业。
包钰刚在家族支持下,入读上沪中兴学堂,考入“吴淞商船专科学校”,当时全国海事专业的高等学府,因抗战开打而辍学,进入前朝银行局工作,任衡阳分行副经理,随后任重庆分行经理,二战结束,改任上沪银行业务部经理,后升副总经理兼业务部经理,三年前举家迁至港岛,在多间航运公司都有投股,主要经营进口贸易,为内地运输棉花、钢材、药品等……
自小就是泡在金融圈子里长大,已经在国内金融业浸**十五年,是位彻彻底底的“银行家”。
九龙。
瑞兴茶楼。
何定贤请两位客人坐下,叫来服务员,出声问道:“二位喝什么?”
包钰刚回答得体:“何先生,我客随主便就好。”
何定贤便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上一壶菊谱,再上几笼小食。”
“好的,何生。”服务员拿走菜单,马上就端来茶壶,分别给三位客人斟好。
何定贤手指轻敲桌面,和煦的道:“包先生,我没记错,你是做银行业的吧?是来港岛后同阿更结识的吗?”
邱德更现在作为银号大掌柜,也算是银行业里的一份子,会认识包钰刚不算很奇怪。
包钰刚知无不言,当即笑道:“我同邱生是同乡,在上沪的时候便有幸结识,来港之后也慢慢熟络起来。”
何定贤眼神望向邱德更,没想到,这位大掌柜还有如此人脉,但考虑二人都是宁波人,互相认识倒很正常,如果邱德更愿意的话,已经有资格加入宁波商会,能认识的同乡老板更多,但邱德更显然不想再跟宁波商会有交集,可乡籍是改不了的。
邱德更解释道:“大老板,我在上沪的时候,租过一间影厅,试图做点生意,但可惜没做起来。”
“当初包先生正式上沪银号的业务部经理,出于同乡情面,给我贷了些低息的款子。”
何定贤当即明了,朗声笑道:“哈哈哈,包先生,多谢!”
“要不是你,我可就没那么厉害的大掌柜了。”他拱手承情,一下给足两人面子,邱德更、包钰刚都大为受用,包钰刚忙道:“何先生,别这样说,同乡间本该互帮互助。”
“何况,邱先生有志有才,迟早都会出头的。”
邱德更摇头感慨:“都是何生抬举我。”
其实,邱德更要不是做到东方银号大掌柜的位子,包钰刚就算来到港岛也不会与他有交集。
时过境迁,包钰刚当年随手的一个人情,却给他一个新的机会。
何定贤道:“邱先生一直没向我引荐谁,今天既然引荐了包生,能够帮手的事情就一定帮。”
“何况,包生是邱掌柜的恩人、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是不是在江湖上遇到什么麻烦事?”
他觉得包钰刚在港岛可能有账收不回来,应该不会是缺钱做生意,银行家会缺钱吗?偏偏包钰刚却道:“多谢何生,是有件事情要帮手,但不是江湖事,是一笔借款。”
“喔?”何定贤奇了怪了,出声问道:“包生会缺钱?”
他记忆里包钰刚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不仅在父辈开始发家,更是后世公推的世界船王,手下的寰球航运公司,一度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货轮,八十年代便拥有210艘船只,总载重吨位2100万吨,睥睨群雄,稳坐世界八大船王的第一把交椅,其“世界船王”的身份远比其“银行家”的身份更受人知晓。
包钰刚闻言莞尔:“何生讲笑,出来做生意,边个有不缺钱的?何况我在港岛论资排辈,也只是初出茅庐,吃饭的钱赚得到,但要搞投资,手上确实捉襟见肘,正好听闻何先生的银号有借贷生意,便想贷一笔七十万美元的款子,用于购置货船。”
“包先生是要做海上生意?”何定贤闻言眉头扬起,稳准不赔的生意送上门了!七十万美元的数目虽然吓人,但东方银号竟然真的能拿出来。
而且,东方银号在九龙、新界购置的地皮已经够用,现阶段确实可以停下“圈地”行为,把储金拿出来另谋发展。
这么一大笔钱贷给别人风险极大,东方银号要是一个差错,可能将会面临信用危机。
所以,邱德更就算有批准贷款的权利,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把事情上递给老板。
包钰刚点头道:“我是学海事出身,十分看好航运生意,实不相瞒,前几年也投了几十万元在朋友的商行里,进出口贸易做的很成功,港岛现在没有比航运更赚钱的。”
“这是实话。”何定贤点头认可,但不乏顾忌:“可行船跑马三分险,每批货都是一场赌,丢一笔货可能丢的是全部身家,而且港岛航运业已经很发达,想要做大可不容易。”
“包先生有什么打算?”他相信包钰刚可以脱颖而出,但不敢保证就是这一场,七十万美元的资金,要是打水漂给人交学费可就亏大了。
包玉刚却察觉到话语中的机会,毫不犹豫道:“既然何先生知道我以前做过银号业,那我就实话实说,目前全港的航运公司都是重资产运转,所以才会有三分险,但我前半辈子的工作经验,使得我最畏惧分险,有一个办法可以没有分险的加入航运业分一杯羹。”
“那就是把船长期承租给贸易公司老板,将其当作海上楼市,坐地收租!”他没有遮掩,十分笃定的道:“目前,全港所有航务公司,除了自运之外,大部分船东主都采取短期承租的方式,只因航运业波动巨大,一艘船从日岛开往旧金山,出发前一柜货运费是两万,到岸返回,运货可能就是三万,也可能是一万,导致船东主喜欢短期出租。”
“租一次航程,改一次价,如果遇上航运业不景气,全球贸易下滑,对于船东主的损失巨大,因为,全港航运业昌隆,目前所有航司都在迅速扩张,不断给船厂下订,本港、日岛、美国的船厂都在建华人的船,一天昌隆之下是巨大危机,哪天航运业不景气个一年半载,目前港岛的几大船王都要卖船,破产,甚至要赔付船厂天价的违约金。”
何定贤愣了一下,未想到,竟然有人用银行业的思维看航运业,用楼市收租的办法收船租。
要知道,航运业利润巨大,商业追求利益,导致整个航运业十分激进,每天都有新船下海。
不管做什么的老板,都喜欢买两只船用着,不用也好出租,这就等于后世炒房的人,有钱就买房,尝到甜头,停都停不下来,怎么会信楼市要塌?
包钰刚就像是在大家疯狂买楼的时代里,嗅出楼市危机,开始运作长租房市场一样。
照样在楼市揾水,但目光不再放到虚浮的暴利上,以“包房出租”来加速运转,获取薄利,避免较大的资金损失。
果然,包钰刚道:“我打算购置货船之后,以三年、五年、乃至十年的长租条约,租给各大货主,租期越长越便宜、我的收入也越安全,可以经受住航运业的市场波动,赚薄利,图安稳,稳稳当当的在海上揾钱。”
何定贤顿时明白为什么包钰刚能够成为世界第一的船王,不是因为他猛,而是因为他稳!
商船上,唯有稳扎稳打,方攀得够,行的远!
何定贤见识到船王扬帆出海之意,顿觉港岛英才多,真是什么人都有,当即感慨道:“包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佩服,佩服,但恕我直言,包先生在上沪就是银行经理,不可能却少银行业的朋友,怎么借钱借到我这里来了?”
“七十万美金又有何用?”
包钰刚松出口气,心里已经有十分把握,人反倒平静下来,述说道:“英国有间公司打算出售一艘烧煤的货轮,虽然只有8200吨排水量,也是二战前的老家伙,下水了28年,价格仅需七十万美元,公司还保证修缮后交付,价格十分合适……”
“我本来打算去汇丰银行借钱的,托朋友打点好关系,但没想到,汇丰的鬼佬大班太鸡贼,明面上拒绝了我的贷款申请,私底下却找我,想让我贷高息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