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悲喜大年夜

大年三十那天,孟‘奶’‘奶’电话把少棠叫来家里,吃饭,陪老两口过年。

少棠客套了几句,“我总去您家吃,合适吗?”

少棠是话里有话,孟‘奶’‘奶’也是痛快人,说:“你来嘛,不要跟俺别扭客套了。俺家四闺‘女’今天不在家,外地出差去了不回来!”

少棠一听这样,快马加鞭飞速就到了。

他这些年也没陪他自个儿亲爹过年,每年都陪孟家老两口,关系就近到这份上。孟‘奶’‘奶’包饺子,还特意问,“勺烫啊,恁爱吃啥馅儿的,韭菜的芹菜的,还是茴香的西葫芦的?俺给你包一锅,单给你煮。”

少棠笑时嘴角黑痣闪动,很招人喜欢:“问您大孙子爱吃啥馅儿,您给他包,我跟着他吃。”

孟‘奶’‘奶’说:“哎呀!俺每回都单给他包一锅韭菜‘鸡’蛋蛤蜊‘肉’的!他就爱吃那个!恁吃剩么?”

少棠说:“我就跟他一起吃韭菜!”

孟‘奶’‘奶’麻利儿地擀皮,擀皮动作熟练身子前后悠起来,嘴里念叨:“爱吃韭菜好,韭菜最壮阳。”

孟小北在‘门’口听见了,猛一阵夸张的咳嗽,想跟他‘奶’‘奶’说,少棠阳气已经够“壮”了一座活火山随时都要喷。

少棠‘摸’‘摸’鼻子,绷住脸,默默地搂着小北脖领子走人,走廊里一阵窸窸窣窣异动……

少棠陪孟家老爷子下象棋,每盘坚持不出八分钟,一定被老爷子将死。孟小北大声嘲笑少棠。

小北爷爷感叹,“勺烫啊,恁哪处都不比孟建民弱,就下棋不如他啊。”

少棠搓一把脸,无奈笑道:“我没孟建民那么好使的脑袋,我就不是钻研这个的人么!”

年夜饭有炖鱼和红烧肘子,孟小北吃了三十个韭菜蛤蜊馅儿大饺子,少棠陪老爷子喝莱州老家亲戚捎过来的泰山特曲。

少棠也是喝得有些高,脸膛殷红,眼底含水。

孟小北如今也比以前成熟稳重些,反而故意不和他小爹挤挨着坐,坐在对面,干啤酒,乌黑的眼很酷地盯着人看。少棠先忍不住,起身往走廊里走,对孟小北勾勾手。孟小北随即跟上。

少棠拎一瓶啤酒,拿两个空杯,把酒满上,随后又在两杯酒里各打进一个生‘鸡’蛋!

孟小北搂着小爹后腰,在厨房内嘀嘀咕咕:“生‘鸡’蛋怎么吃?”

少棠说:“就这么吃,可香了!”

孟小北:“啤酒加生蛋黄?”

少棠眼底有酒意红‘潮’,附耳低声道:“我们部队里当兵的,都这么喝酒。”

“这个比韭菜还壮阳。”

“#%&¥!”

两人凑头互相挤兑,又不敢笑得太猥琐大声。两杯啤酒生蛋喝得一滴都不剩,心头火烧火燎,火势几‘欲’燎原……

大年夜,电视里欢歌载舞,家里就一台电视,几口人争抢频道。

小北他爷爷‘奶’‘奶’每年雷打不动就要看央视‘春’晚,孟小北非要看央视八台播的《红楼梦》,还不停对少棠抛眼神儿。

后来商定每人看十分钟,只要有爷爷‘奶’‘奶’喜欢的相声小品和戏曲节目就拧到‘春’晚,出现无聊的歌舞大联唱就换台到《红楼梦》。黑白14寸电视机,没遥控器的,换频道仍是那种转钮式的调台开关。孟‘奶’‘奶’拍着大‘腿’呲儿她孙子,“小‘混’蛋恁掰来掰去的,把那个按钮给俺掰下来了!!”

中途,孟小北真的把那个转钮揪下来了,“啊——”,拔/出个塑料按钮在手里!

一家人傻眼了,随即一起拍‘腿’狂笑,指着大孙子骂。

少棠紧急出手,撅在电视机前修那个按钮,一时半会儿还装不回去,调台开关只剩下里面一个突兀的小棍儿……

孟小北天生兴趣里就具有浓厚艺术细胞,心目中也极推崇这类古装经典。《红楼梦》这剧面世,他特意跑很多家书店买到央视剧组出版的服装造型画册,还有大观园建筑图集。

孟小北坐在‘床’沿,距离屏幕只有一尺远,动情而专注。他看完一集电视剧,随手就将剧中人服饰造型、头饰画出草图,再添加枝枝叶叶,给宝哥哥林妹妹设计几套贵气的贺岁冬衣,把凤姐画成眼角顾盼风流的卡通版本,灵感随钢笔笔尖游走。

少棠就坐在身后,一手搭孟小北肩上,轻捏脖窝,静静地看。

少棠或许也是从那一年起,逐渐起了活络心思。自己常年在部队,即便在京多年,接触圈子仍然太窄,社会上人脉不够,帮不到他儿子多少,甚至比不得像祁亮爸爸那一类个体生意人。再联想到与孟小北感情上的未来,优越的身份甚至可能成为一道障碍,就是随时引出事端的导火索。单纯热血的理想与现实前途相角力,让他盘桓思虑多日,很难决断。

……

二厂家属宿舍区一大片红砖楼,家家户户窗上涂染一片白‘色’雾气,映出朦朦胧胧的暖黄‘色’光芒,窗内传出斗酒欢闹声。

朝阳公园附近大街一侧,道边干枯的树木枝头挂起红‘色’灯笼,点着一串稀稀疏疏的彩灯,游戏厅内灯火通明。

祁亮在柜台一气儿买了四盒桃汁,一个义利维生素面包,又换了一‘裤’兜的币。他准备在游戏厅彻夜鏖战,这就是他的“年夜饭”。他坐在软椅里,头往后仰着,熟练地拉动‘操’作杆,按开火键,嘴里念念有词,嘟嘟嘟,嘟嘟嘟嘟,咚!……全灭。

身后突然有个温暖的手掌拍拍他肩,他猛一回头,略微诧异:“……萧老师?”

萧老师神情也很诧异:“祁亮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祁亮微微挑眉,淡淡哼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萧逸说:“今儿是年三十晚上啊,你怎么没有回家呢?”

祁亮头已经扭回来,凝视屏幕,手里‘操’纵杆不停,直接用对方口气反问:“萧老师,您怎么也没有回家呢?”

萧逸:“……”

萧逸穿一身灰‘色’呢子长大衣,戴黑框眼镜,围一条羊‘毛’围巾,又因为室内暖气太盛,镜片立刻渍上一层哈气,被迫把眼镜摘下,眯起眼,拽过围巾胡‘乱’擦净。祁亮看这人就忒么想乐,电视剧里标准的“五四”青年打扮,又秀气又黏糊的男人,可惜就是岁数偏大了!

两人都是有家不愿归的人,都怕年夜独身待在一栋空房子里,天上的烟‘花’都随心情寂寞凋落。

萧老师也不言语,默默坐到祁亮身边的空座,呆看。祁亮斜眼瞄这人几眼,撅嘴咕哝,丢过来两个币:“塞你机器那个投币眼儿里,萧老师我教你打街霸!”

日本流传过来的火爆京城的游戏,街头霸王持枪浴血亡命,最吸引十几岁男生。祁亮熟练地拉杆,指挥萧逸按开火键:“按啊,您倒是按啊!……打啊!!!”

萧逸哪玩儿过这个啊,手忙脚‘乱’,指头‘乱’动,手指永远比同伴慢半拍,而且玩游戏竟然心软,不忍心消灭眼前的敌人!祁亮十指修长,指头在‘操’纵盘上照顾得八面玲珑, “萧萧萧萧逸你别挡我路,萧萧萧萧让开让开快让开!我/j□j在你下面,你把我压下面去了我靠救命啊啊啊快开火开火!!!……”

萧老师都被指挥晕了,屏幕里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屏幕外竟然笑了,大笑着忙叨得上气不接下气,难得开心。

祁亮悲愤地吼:“我靠你又慢啦!!我的血都打光了萧老师咱俩一起挂了!!!”

游戏厅里许多人‘抽’烟,萧逸大约是受不了那刺鼻呛人的味道,皱了皱眉头,眼睛被烟火气息熏得发红。

两人在游戏厅足足玩儿到深夜,眼瞅着快十二点,外面要敲零点钟声了。

两人似乎都极力回避望向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寸一寸叩响新一年的开始。

祁亮垂下眼自言自语道:“萧老师,您说,旧年夜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来年是不是仍然要孤单?”

萧逸站起身,对祁亮点点头:“祁亮同学,我现在要回家,你和我一起去家里坐坐,好吗?”

祁亮愣住,盯着萧老师。

萧逸说:“我并没有不好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也是一人住,我也一个人过年。”

祁亮调开视线,不说话。

以前姓萧的找他去办公室“谈话”,他都坚决鄙夷!

萧逸帮他收拾掉桌上饮料盒面包纸残留的一片狼藉:“天冷,吃这些对胃口不好的,我回家煮一锅面条,你想吃吗?”

祁亮咬着嘴‘唇’,半晌,一声不吭地起身,拿起棉衣。

天冷,他真的就想吃一锅热汤面。

他还没出游戏厅大‘门’,猛地又停住脚步。

萧逸眼底蓦地失落,愣在那里,不好意思道:“真的没有什么,你倘是觉得不好,就……”

祁亮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状:“你等等啊,我我我需要先去趟洗手间!我都憋仨小时没上厕所了,‘尿’都憋疼了!”

萧逸:“……啊?你快去啊,不要憋坏了!”

祁亮颠儿着奔向洗手间,扭头吼着:“你等一下我!你先别走呢!”

……

二人走出游戏厅坐公‘交’车,夜晚风大,祁亮把头缩到棉猴帽子里,头发帘被风吹起来,被冻眯了眼。

萧逸摘下围巾给祁亮把脑袋脖子裹严实,自己将大衣领子竖起来抵挡风寒。二人相隔两尺远走路,却因为冬夜天寒风大,实在是冷得掉了清高矜持,走着走着完全是下意识的逐渐移近,胳膊贴着胳膊走路,借对方的温度御寒。

十里地之外,孟家,‘春’节晚会渐入j□j。这年的央视‘春’晚,邀到港台j□j星助阵,一经播出,千家万户电视机前都引发‘骚’动。烫一头‘精’致短卷发、衣着帅气的费翔,‘操’着‘混’血口音的国语,在台上踏着风‘骚’舞步,疯狂地扭动‘臀’部!

几台不同机位的镜头都被费翔的翘‘臀’晃晕,摄像师一定手抖!导播在后面慌忙切换,导演在耳麦里低声指示,“播他的大头,不能拍他下半身那个扭啊!……”

费翔向观众抛‘射’水蓝‘色’媚眼,水汪汪的,脸型俊美,两条长‘腿’‘诱’人,高唱“你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孟小北半张着嘴,看呆。他干爹在下面捏他:“看傻了吧?!”

孟‘奶’‘奶’皱眉不喜欢:“这扭得是个剩么,这小伙子一点都不‘庄重’!俺宁愿倒回去听刚才那个越剧黄梅戏。”

孟小北低声道:“这屁股……扭得……太、‘浪’、了……”

后来听说费翔在‘春’晚高歌一曲随即就把大兴安岭唱着了一场旷日惨烈的大火,此是后话。然而在当时,费翔确实把小北少棠俩人都唱得浑身从每个‘毛’孔骨头缝往外冒火冒油!

俩人手背相贴,指甲盖轻轻碰着,“啪”得蹭起静电,打出火‘花’。

听完这首歌,少棠借故去洗手间,孟小北跟着就进去了。少棠一扭身,紧紧抱住小北,用脚尖顶住‘门’。

少棠捏小北要害处软‘肉’,低声逗:“‘浪’一个,你也‘浪’一个给我瞧瞧……”

孟小北一把蹿到对方身上让少棠抱起他,拱动胯部用那地儿拱少棠小腹:“我‘浪’给你看!……”

浩浩‘**’‘**’一群人涌进屏幕镜头开始民歌大联唱,窗外‘花’炮声阵阵,“窜天猴”在厕所小窗玻璃上映上一片五彩缤纷的光影……少棠和小北不发出声音地抱着,手伸到对方‘毛’衣里用力抚‘摸’,头抵头,互道“大宝宝新年快乐”。

……

祁亮跟随萧老师去了这人的家。两人还在楼下看了一会儿邻居小孩放‘花’。祁亮锁着脖,拿了一束钻天猴往天上喷,绚烂的‘花’火像雨点般从两人眼前落下。

萧老师年轻未婚,然而学位职称资历都很够,学校分给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条件相当不错。祁亮进屋,打量萧逸的家。普通的红砖居民楼,然而厨房窗明几净,灶台见不到一丝油烟气息,客厅餐桌洁净,茶具‘精’致。墙上挂几幅颜‘色’素淡的水墨‘花’鸟,好像还是萧老师自己画的,‘精’心装裱起来。

祁亮刚要迈步,脚还没沾地,萧逸咳了一声:“请换拖鞋。”

祁亮低头一瞧,咕哝道:“……我在家从来就不换鞋。”

萧逸从鞋架上拿过一双干净绒拖鞋,直接蹲下,把鞋端给祁亮。“好了嘛……”祁亮拗不过对方,只得换了,“别嫌我球袜臭啊。”

萧逸蹲在他身旁一皱鼻子:“两天没有洗袜子。”

祁亮:“我……”

当晚萧逸做了一顿暖胃的夜宵,一锅热乎乎的汤面。

两人对桌吃面,萧逸说:“我们杭州的特‘色’小吃,这个叫片儿川,里面有雪菜冬笋,还有瘦‘肉’丝,怕你不吃‘肥’‘肉’,我没有用‘肥’的。”

“片儿川?‘挺’好吃啊!”祁亮胃都是冷的,一碗热汤面骤然下肚,浑身皮肤从里到外热得发痒,热力慢慢流到指尖。他又吃了第二碗,碗底汤都‘舔’个干净:“嗳……内谁,你不是我们北方人啊?”

萧逸解释道:“我父母老家在杭州,我是在北京上的学。”

祁亮嚼着面条瞟对方:“哦,过年放假也不回老家?”

萧逸默然片刻:“你呢?……你在北京总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吧?为什么不找他们一起住?”

祁亮耸肩,面无表情道:“我‘奶’‘奶’早没了,我都没有见过,我爷爷一直住在郊区。我姥姥倒是经常叫我去她那里,我不愿意去。”

萧逸:“为什么呢?”

祁亮拧起眉头,嫌恶道:“我姥姥家住‘交’道口小胡同里一个破平房,平房家里没有厕所,大冷天要我去外面大街的公厕!我们老北京胡同公厕有多么臭你能想象到吗,你肯定都没去过,能把我熏一跟头掉坑里,简直就不能忍么!”

萧逸皱着鼻子忍笑:“我了解的……你快吃面吧!”

祁亮吃完面又皱眉,捂着小肚子。

萧逸忙问:“你怎么了,没有吃坏吧?”

祁亮扁着嘴巴,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还是憋‘尿’‘尿’不出,我**要炸了!”

萧逸:“……啊?”

“那那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呢?”

祁亮又在马桶边立了一会儿,然后拉下马桶圈脱‘裤’子一屁股坐下,喘口气,说:“站着好累,我还是坐着吧!”

萧逸一直紧张地扒着‘门’缝问:“解出来没有呢?……你这样行不行呢?”

祁亮蹲了十分钟出来,提上‘裤’子,无大碍,就是生活习惯不好,打游戏长时间憋‘尿’,男人那地儿容易‘尿’频‘尿’痛。

萧老师又进去收拾,擦净,按下冲水开关。

祁亮在客厅里‘揉’自己小肚子,哼了两声,然后伸脖默默瞥视萧逸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嗯今天只有一更,求‘花’‘花’啦,群‘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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