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狼崽掀桌

孟建民夫‘妇’带着孟小京马上要回陕西开学,那一家子年底前就要举家迁至西安,很是高兴。孟建民说等搬到西安以后,家属大院,房子,家里条件优越许多,西安大城市也热闹,各处名胜古迹景点多,让少棠有空就带着小北一起过去探亲。

贺少棠这天来时,特意穿便装。

后来孟小北相比较着琢磨出来,他小爹穿便装比军装显年轻,整个人竟都显得青‘春’活泼了,眉眼间也有不一样神情。

少棠上身就是一件纯白T恤,‘胸’前不带任何‘花’狸狐哨图案,纯白布料光线下隐隐显出漂亮‘胸’膛轮廓。下面是旧仔‘裤’剪掉‘裤’‘腿’,变成一条半截‘裤’,配一双高帮军靴相当酷帅,看起来绝对不像有三十了!

少棠每次上老太太家绝不空着手来,这方面懂人情世故,这回给那哥俩每人买了一个帆布双肩背包,作为高中开学礼物。背包外面前后左右一共七八个小口袋,镶黄铜扣子,比一般同学用尼龙书包又高级多了,广东来外贸贴牌货。

孟小北可贼了,一看有礼物,收到自己又悄悄去翻他干爹送给孟小京什么,把两只书包比较一番,随即就发现那俩书包并不完全一样,少棠给他买这个包有翻皮镶边,而且包里不是空,悄悄为他塞了一只不锈钢军用水壶。孟小北感情上这才满足。

少棠后面瞅着他干儿子那改不掉又贼又霸傻样儿,真是没辙,摇摇头。

少棠这还不算偏心得太明目张胆,心偏是孟‘奶’‘奶’。人岁数越大,愈发像个小孩,有时那脾气心‘性’是没道理,生怕她二孙子有一丁点儿把小碑碑超过去了。

老太太特高兴见到少棠给她大孙子买礼物,然而一看少棠给孟小京也买了,脸就垮下去:“买那么多揍剩么?瞎破费了,还给景景也买了?……”

老太太一早就唠叨她二孙子不是,无论如何看不顺眼:“明天就上火车走了,今天还不家里待!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留下来,一早上就让人叫出去,不懂事!”

少棠随口问:“跟谁出去了?”

孟‘奶’‘奶’说:“俺哪知道?俺们一家子都不认识,还是开着车来接他,专找有钱人!”

孟小北懒得听他‘奶’‘奶’白活,拉着少棠屋里鼓捣有趣事。

孟小北缠着某人:“吃完饭你把T恤脱下来,我给你泼个墨,我画出来保准让你大街上找不到一个重样,独一份儿!”

少棠眼里含着包容宠溺,随便小北怎么玩儿,点头:“成。”

孟小北又开始琢磨糟蹋掉他干爹那条牛仔‘裤’,这回是直接抄钢笔身上画。少棠仰靠‘床’上,大‘腿’绷起来。孟小北抱住少棠那条‘腿’,右‘裤’‘腿’正面画了一幅钢笔卡通,英俊头颅,赤/‘裸’着上身,半人半马,拈弓‘射’箭。

少棠眯眼道:“你画什么啊?”

孟小北说:“我画是你,好看吗?”

少棠:“我长一个马屁股、四个马蹄子?”

孟小北:“这是‘射’手座!”

两人表白之前与表白之后,相处也没有迥异变化,仿佛已经恋爱很久。

后来这条‘裤’子少棠就再没穿过,怕被汗渍上,又不敢洗,把儿子亲笔一直珍藏,说“老子等你将来画出名儿了拿出来卖钱!”

当天午饭,全家围坐一桌,孟‘奶’‘奶’做了七大盆八大碗,炒了‘鸡’蛋蛤蜊,炖了一条鱼。

孟小北吃个饭不停瞄他小爹,少棠侧面英俊安详,沉默着扒饭,‘唇’角小黑痦子随嘴巴嚼动幅度而微微颤动……

他小姑也桌上吃饭,当天特意穿起一身碎‘花’连衣裙,皮凉鞋,还外面理发馆烫了个电影明星张瑜短发型,梳短发显眼大,漂亮。

也不知谁起话头,饭桌上就提起孟‘奶’‘奶’盘桓多日心事。

孟‘奶’‘奶’也憋很久了:“勺烫啊,俺家碑碑都上高中了以后不用‘操’啥心了,俺现就‘操’心你嘞。”

少棠含着筷子一抬眼:“‘操’心我啥?”

孟‘奶’‘奶’“啪”一摞下筷子:“你咋还不结婚呐?!”

少棠垂眼微微一笑:“您‘操’心这个干什么……我家里都没人催我。”

孟‘奶’‘奶’特实诚:“那是!你妈妈不了,你又不和你爸家里人住一起,他们都不爱你了、都不关心你了!只有俺是真心关心你么!”

少棠与他亲爸分开多年,平时极少来往。他爸爸即便有心,也搭不上话,完全不敢干涉儿子‘私’生活。他小舅贺诚倒是提过,可是少棠也得乐意听他舅啊!他就不是个心甘情愿受人编排辖制人。

孟‘奶’‘奶’毫不掩饰‘私’心:“勺烫你知道不俺是有多么盼望你能真真正正地成为俺们一家人,你能跟建民成亲哥俩!”

少棠不语,如今这辈分关系拿捏得他十分难受……

他想跟老太太说,您‘弄’差辈儿了,然而转念一想,老太太根本就没错,是他自己颠倒出格了。

孟‘奶’‘奶’脾气急:“勺烫你今天给俺句话成不?你看俺们家这个没出嫁闺‘女’,你是中意是不中意啊!”

孟建民赶忙一抬头,对老太太打眼‘色’制止:老娘,这话咱不好饭桌上说啊!

孟小北小姑也愣了,头低下去,脸迅速就红了!

孟小北筷子掉了,面瘫着低头钻桌。

孟‘奶’‘奶’连珠炮似把一肚子话都说出来:“你说你俩也都老大不小人,忒不痛!这多年,俺这闺‘女’可看上你好多年了!”

“俺是多盼着你能成俺家姑爷!俺家那仨姑爷,俺全部都看不顺眼,俺就看你顺眼咧!”

饭桌上一圈儿人,各人怀各人心思,眼神都不太对劲。

小姑不好意思地埋怨了一句“妈您这时候说”,然后起身躲那屋了。

少棠嘴角紧阖,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没料到今天饭桌上有这一出,但是他不能没了分寸主意。

孟建民也觉着说出来不好。他是另一套思路,他认为以少棠这般有‘性’格有主见人,倘若真看得上他小妹妹,认识这多年早就凑一对了,还等到今天?因此他从未张口保媒拉纤,倘若再以亲情故‘交’为筹码强迫对方点头,唯恐伤及脸面和气。

孟小北一旁脸都黑了,撅嘴咬着筷子,盯着他干爹反应。

孟‘奶’‘奶’笑脸相迎:“勺烫啊,俺家这小闺‘女’,人‘挺’好,又漂亮又温柔,认识这么久也知根知底。”

少棠欠身道:“干妈,我……”

孟‘奶’‘奶’抢着说:“俺家是普通人家,没钱没势,知道配不上你家里,怕你嫌弃着!俺绝对不是要高攀,说实话要是外面那些个飞扬跋扈干部子弟,俺当真瞧不上,俺揍是稀罕你么!!!”

一句“配不上”,又是“稀罕你”,少棠硬是没说出话。

孟小北叼着筷子埋头听,直接一口把筷子咬折成两截,牙‘肉’戳得生疼,嘴里含血。

少棠竟然没有拒绝。

少棠是要答应了吗。

小爹要跟小姑一起。

做他姑父?

……

孟小北紧皱眉头,突然沉声开口道:“‘奶’‘奶’您别瞎撮合成吗。”

孟‘奶’‘奶’反问:“俺咋着瞎撮合了?你干爹和你小姑年岁差不多,又都没对象,俺问问不成?”

孟小北:“您问我干爹意思了吗。”

孟‘奶’‘奶’:“俺这不是问。”

孟小北眉头拧动:“那您问我意见了吗?”

孟‘奶’‘奶’特别纳闷:“……有你个剩么事?这孩子怎么想?你干爹拉扯你这么大,也不能一辈子就照顾你不娶媳‘妇’啊!他娶谁不都要娶一个!”

少棠低声暗示:“小北。”

孟小北下‘唇’咬出几枚深刻齿痕,后背‘挺’得板直,两眼直勾勾,当桌一字一句道:“那他也不能跟我小姑,怎么能这样?……我还没有同意,坚决不行。”

孟‘奶’‘奶’吃惊,愣神:“……你这是,怎么了你?‘抽’什么疯?”

少棠沉默,用严峻眼神制止小北,先别闹。

孟建民也愣了,儿子为什么变这么霸道不近人情?

小姑站那屋‘门’口,呆呆立着,吃惊而尴尬,仿佛也不认识她亲侄子了……

全家人仿佛那一瞬间都站到对立面,一块一块巨石黑压压地向自己压下来,天空变‘色’。孟小北整张脸迅速扭曲,浑身都不对劲,极度沮丧情绪‘混’‘乱’。他‘奶’‘奶’说太对了,小爹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将来和他分开、找个‘女’人一起生活是迟早事。等到那一天小爹结婚了,终究有了自己家庭,再生一两个娃,他这个干儿子就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彻底没人要了。

孟小北呆怔着,微微张着嘴。

他一月一月掰指掐算着他和小爹还能一起多久。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

他耳畔还回‘**’数日前这个人捧着他脸说出口话,“干爹也爱你”。他为这句话有几宿睡不着觉。

这个爱究竟是哪一种爱?像父亲爱儿子那样?……孟小北心里糊涂了,好像自己被耍了,瞬间要崩溃。

孟建民不赞许地低声道:“孟小北,这种事大人商量,你别太‘激’动,同意不同意说到底是少棠和你小姑两人之间事,你……”

孟小北反问:“那我呢?我不算这家里人?”

孟建民无奈道:“儿子你心情我理解,你从小跟你干爹感情深,比和我感情还深,所以他将来找对象你吃醋。”

孟小北黑眉白脸吼道:“你们理解个屁!!你这么多年管过我吗你都给过我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少棠严厉道:“小北,你先闭嘴。”

孟小北眼眶红了,扭头看着少棠,脖颈绽出青筋,微微地抖,声音变得哽咽、粗哑:“我凭什么闭嘴,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他妈就是个碍事儿球,让你们踢来踢去。我爸把我踢给你了你接着踢啊,你踢啊,你还能把我踢给谁?!……你去结你婚吧,我、不、同、意,永远都不会同意。”

平生头一回,孟小北对少棠翻脸,句句话戳两个人心。

全家愕然,鸦雀无声。

……

少棠离席,深深看孟小北一眼,转头大步迈出家‘门’。

少棠也有两分沮丧,气得说不出话,但不是对孟家人,大半是针对孟小北: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这孩子十六岁了,还像六岁时一模一样心‘性’,永远没有长大过。当年听岔一句话就能撇下他爹妈离家出走,如今饭桌上一言不合就能大闹。少年时代感情上遭受挫折‘阴’霾,家庭分居两地悲欢离合,‘性’格心态不能见光角落里慢慢扭曲,这些或许就将伴随孟小北终生,感情上严重缺陷六岁那年就已塑造成型,孟小北控制不住自己。况且,小北如今比童年时代难安抚,‘挺’大一个人了,‘性’格情绪强烈,已经敢和家里人吵架。

少棠后来是下楼找个没人旮旯,与孟建民凑头‘抽’了一支烟,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清。

男人之间一个眼神一句话,互相就明白了,孟建民不是胡搅蛮缠人。

孟建民连忙劝解:“少棠你千万别跟老太太一般见识,我妈就是瞎‘操’心,我儿子又犯浑犯倔。我会跟老太太说明白,我妈不是那种不讲理农村‘妇’‘女’,你放心。”

少棠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孟建民十分抱歉尴尬地说:“这叫麻烦我?还是麻烦你委屈你了。你千万别因为这事,以后不敢上我们家来。那样儿老太太肯定特伤心!”

少棠淡淡道:“不会。”

他还真怕因为这件不成亲事而影响将来他孟家走动,影响他与小北关系。因此饭桌上忍着没说,不伤及老太太脸面。他理解当妈人那份心,谁都没恶意。

孟建民自嘲道:“我猜到你就没看上我小妹妹!你这年纪还没找对象,你眼光绝不是一般高,你这条件,我妹真配不上你。”

少棠拧着眉头讪笑道:“没有配不上,是我眼光看岔了么。”

两人房檐下并排蹲着‘抽’烟。少棠以眼角余光描摹孟建民一张饱经沧桑颇有棱角脸,心中愧疚:将来要怎样面对这个人说出实情,我爱你儿子,我想跟你要你那个麻烦儿子,你会点头应允么?

……

少棠走后,孟‘奶’‘奶’家也顿足长吁短叹了很久,这个难过,失望。

老太太跺脚,‘抽’了自己一巴掌,“俺这是好心办坏事了,俺哪知道他当真这么不愿意,这可咋办?俺这不是‘鸡’飞蛋打么打飞一个干儿子了!”

孟小北一晚上被窝里‘蒙’住头,眼圈通红,也很难过。他与他小姑整晚没说一句话。

接下来,少棠离开后整整两天,没再打电话过来。

孟小北这时开始慌了,比他‘奶’‘奶’还要慌,小爹是不是再也不来了?

马宝纯从东大桥商场买东西回来,给孟小北买了两条‘裤’子,又把大衣柜内旧衣服收拾整理一遍,柜子里散发浓烈卫生球味道。孟小北冬天穿那条‘毛’‘裤’,仍是他妈妈当年送他进京时,提前十年织好“高中号码”‘毛’‘裤’!孟小北瞧见那小、中、大三个尺码‘毛’‘裤’,顿时发觉他妈妈还是意他、还是爱他。只是年纪长了,愈发与父母无话可说,改变了恰恰是他自己心。

而孟建民马宝纯这一对做父母,错过了自己儿子‘性’格成长变化要紧十年,许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挽不回时光流年。

孟建民两口子带孟小京坐火车回陕西,一家人再一次分开,仿佛永远就是这样。

父母弟弟临走时孟小北也没什么反应,情绪低落沉默。他爸他妈总之也不是他,去留对他生活没有本质改变,走了家里还清静。他唯独怕失去干爹。这时少棠已经不是他“情哥哥”什么那般‘肉’麻,少棠就是他爸爸,他亲亲人,仿佛这个人没有了天就塌掉了他生活将天翻地覆!

二姑二姑父来家,互相聊起这件糗事。二姑夫‘抽’着烟,以男人眼光看问题,‘私’底下说:“咱妈脑子糊涂了,怎么会想要撮合少棠和你小妹?明摆着就没戏!”

二姑嘴毒,说话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咱妈也不琢磨,少棠人家是什么家庭出身,人家是!部队里得有多少当官领导想找这样姑爷!他要是能瞧得上我妹,我把我名字孟建霞仨字倒着写!”

“我妹妹,除了长得还凑合,‘性’格能力哪点能让人看得上?而且年纪这么大,都大龄老姑娘了。她喜欢人家也是白喜欢,趁早绝了这心,踏实找个‘门’当户对,就跟我们家这口子这样儿!”

二姑父叼着烟,斜眼瞅媳‘妇’:“就跟我这样——我怎么啦?”

二姑嘲笑道:“你‘挺’好!嗳你说说,如果你是贺少棠那样一个身份人物,你当初能跑到我们家来娶我么?”

二姑父“噗”地乐出来,吐着烟圈,猛摇头:“我啊,我下辈子都不找你!!!”

二姑嘴皮儿一翻,利索地吐出两片瓜子皮,乐道:“所以说呢,你也就只能配我。贺少棠那个人,一准儿眼光高着呢将来肯定找他们军区或者武警部队首长家子‘女’!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一小破搪瓷缸子还想配个不锈钢大玻璃金钟罩,您那碗盛得下吗!”

……

孟小北把脑袋‘蒙’‘毛’巾被里,听着。

他二姑二姑父一对市侩小民,说出来句句都是大实话,一针就见血。孟小北被窝里啃枕巾,自个儿其实也是个小破搪瓷缸子,长得并没特别好看,没三头六臂没有斗大才华本事,除了每年吃掉干爹几百块钱学费生活费,真没给对方创造多少剩余价值。他心里也想要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能有出息,能像个男人能“养”得起他小爹,然而遥不可及理想如同水中淋漓‘花’影,一碰就破碎掉。

‘床’头还藏着他买好音乐盒生日卡,用包装纸‘精’心包好,没来得及送出手,他好像就失恋了。

孟小北心里感觉,就好像自己又被第二个爸爸甩了一回,又要没有爸爸了。

这年头谁真心把谁当回事,谁为谁心疼?

他小姑坐‘床’边,眼眶通红明显哭过,话终于问出口:“小北,我没想到,你这样反对,我本来就没有、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有想到,是小姑以前哪里对不住你让你不高兴了,你对我说说呢?……”

孟小北盘‘腿’坐起‘床’上,挠着头发,也无话可说,终摇头道:“您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起您。”

“我就是不能接受您和我干爹一起。”

“我宁愿他以后再也不进这道‘门’、再也不来,我也不能接受你们俩。”

孟小北言辞倔犟,这意思就是有我就没你们俩,有你们俩这个家以后就没我了。

小姑呆怔地望着他,完全无法理解……

这间屋两人无论如何无法继续合住,第二天孟小北就滚去祁亮家住,自觉地躲了。结果,他小姑也收拾铺盖卷拎个行李包,搬去单位职工宿舍住。

孟‘奶’‘奶’说你住单位宿舍吃住都要多‘花’钱,你何苦来呢?他小姑却也是个内向执着有自尊人,伤过这一回心,坚决不愿再娘家人眼前晃悠、再听她姐姐奚落,执意搬离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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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碑碑伤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