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丹

孟小北心里有了小九九,他小干爹那边儿也没过消停日子全文字小说。

贺少棠决定调回北京,也不完全因为他干儿子孟小北,没听说过老子追随儿子走的。

他小舅贺诚打过好几趟长途电话,在电话里找他谈人生理想,谈出路前程。贺诚那个人,既开明又精明,很会揣摩年轻人的心,具体也不知怎么威逼利诱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少棠最后屈服了。

他这年纪,站在人生岔路口上,他早晚要挪窝,也不能在西沟混吃混黑一辈子。就连孟建民都知道给儿子寻出路找个奔头,少棠自己也懂人事。

少棠临回北京前一个月,村头玉米地旁边,再次遇见他的老熟人段红宇。

段红宇仍梳一头朝天刺着的不服帖的黑发,帅气的一张脸,透着洗脱不掉的浑赖稚气,邪帅邪帅的劲儿。

少棠皱眉一瞧,红宇单手撑一只拐,挺帅一个少爷,不幸一条腿瘸掉了!

这人终归因为去年夏天那一场工农武斗,被一群村民用大砍刀把腿砍伤,当时送到县城医院治腿。小地方手术条件有限,耽误了,从此走路不太利索。厂里职工背地都说,活该,闹腾呗,报应全文字小说!这回成一只瘸腿公鸡,三条腿就他妈剩两条腿了,看这厮还能怎么祸害!

段红宇歪着脖冷笑:“少棠,咱哥们儿好久没见。”

少棠点点头,递过一颗烟,对方落魄,心里也怪不落忍,毕竟从小看大的。

段红宇费力跩了几步,走上跟前:“哥们儿都听说啦,你也要回北京,调到你小舅舅那儿当官?咱俩前后脚一起走啊,终归还要一条路!”

少棠不置可否。他舅跟他谈过,是念军校进总参,还是去军区基层,还没个准谱。

段红宇笑容里夹杂一丝苦意、不忿、不甘心:“贺少棠,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真忍心!”

“你这人心最硬了!”

“眼瞧着我折一条腿,你不管我,混蛋。”

“那天我都看见了,你护着个孩子跑了,那孩子忑么是你亲爹啊,他是你祖宗啊,你跟抱祖宗牌位似的死抱着那小子?!”

段红宇心里计较的甚至都不是自己折一条腿,他反正回北京照样是海淀军区小霸王,他怕过谁?

他在乎的是他出事那天,被一群人拿大刀片子追砍,他眼瞅少棠从他身边不远处杀开一条血路,却不是飞身英雄救“美”来搭救他这个倒霉蛋,是奋不顾身救别人去了!

少棠口气带嘲:“真对不住啊,那天……真没想到你能受这么重的伤。”

段红宇一撇嘴:“哼,你不是没想到,你是没长那心。”

少棠揶揄对方:“你丫不是很能打么,你不是海淀大院以一敌六么!”

段红宇垂头丧气:“虎落平阳被几条狗追好看的小说!”

贺少棠由衷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长长心了!以后别混闹了,去部队历练历练。”

段红宇挖苦道:“你都被人民军队折磨历练成这副德性,我还是拉倒吧。”

也是离别伤感,就好像鸟将离巢,对西沟这蛮荒地方竟也生出一丝惆怅,对故旧之交也生出怜悯。贺少棠迎着夕阳,橘红色霞光在半边脸镀上金色光彩,脸庞线条蓦然柔和,挺好看的,比三年前刚穿上军装时,更显成熟稳重,很有男人味儿。段红宇盯着这人看了许久,眉眼流气之间突然柔软:“少棠……我问你句话,你可要老实说,甭来假招的再骗我。”

少棠:“嗯?”

段红宇说:“咱俩从小一个院长大,当年在皇城根脚下一起打过架,砸过车,砍过人,现在年纪大了,才生分了。我一直对你不错,没欺负过你,是吧?”

少棠冷笑:“我一男的,你也没法儿‘祸害’我,你能欺负我什么?”

段红宇:“我跟人打听了,你在厂里认了个干儿子,你跟一车间那个叫孟建民的工人,你们俩处得特别铁,老在一处喝酒。”

少棠眯眼:“你想说啥?”

段红宇:“你怎么就……跟那个姓孟的,关系到那份上了?!你还睡他们家!拿人家儿子都当你儿子养了!”

少棠:“我怎么了?”

段红宇简直流露出几分不依不饶的怨妇气:“难不成那秃小子是你俩生出来的啊,是你儿子啊?孟建民长得确实挺帅,我们兵工厂论长相最英俊的一男的,你是不是跟孟建民他妈的有一腿啊?!!!”

少棠:“……”

少棠极其莫名,黑眉拧成疙瘩,半晌骂出一句粗话:“你个狗/日的,滚蛋全文字小说!别跟我扯淡!”

段红宇这么多年琢磨的心事,就他自己知道。他是越琢磨越瞎,彻底想岔了,思路歪掉了。

瘦版“赵丹”浓眉大眼的多么帅啊!想当年也就是没有校花厂花这类流行称谓,倘若有,孟建民这号人绝对是岐山兵工厂的“厂草”!

或者说,就连段公子一个外人都瞧出有些事情不对劲,少棠自己当时都毫无知觉。你贺少棠与孟家人无血缘又不是故旧,都不是一个社会阶层,门不当户不对,你凭什么跟姓孟的混那么铁,这是什么感情?!

段红宇脸色潮红,俊脸与少棠贴得很近,彼此呼吸对方鼻息。段红宇问:“少棠,我就是想‘祸害’你呢?”

这人往前一靠,体重就摞上来!贺少棠反应敏捷腿脚也利索,迅速后撤躲开!

腿脚不灵的是段少爷,一扑扑了个空,甩开拐杖想抱人。段红宇难得认真一回,盯住少棠唇上那颗小痦子,是动了真情,说出口的当真是一篇真心话,粗喘着瞄准少棠嘴边的痣亲下去!

这一口没吃着香肉,没亲到,撞下巴颏上了,撞出“嘭”的一声,特响!俩人都疼得“嗷”一声,这人然后一头栽到一堆玉米秸秆上,极其狼狈。

贺少棠捂着下巴,疼,又搓火,真是一肚子冤气,倒霉催的,真想下脚踹人。

“段红宇你不是有毛病吧,你腿坏了脑袋也让人砍漏了吧!”

段红宇陷在秸秆堆里出不来,遮遮蝎蝎嚷道:“哎呦,少棠你拉我出来!我不就日过一个女的么,我还告诉你真心话,少棠,我对女的没真心,我也没跟过男的,我真心就对你一人儿,我对你可是守身如玉啊我好看的小说!”

少棠上去踹了一脚,骂:“我/操/你守身如玉个鬼,说出来恶心全西沟的人。”

段红宇赔笑嚷道:“你跑什么你,你他妈还是男人吗!我不就是想亲你一口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打不过你、又不会强/奸你!”

贺少棠笑着骂的,带着鄙夷:“日你老娘!”

段红宇笑得很无赖,偏又有那么一丝多年求而不得的心酸苦闷:“你日我妈干嘛啊,她都五十多了皱皮老脸的,你还是日我吧!”

少棠:“……”

段红宇声音软了,表情沮丧:“少棠……唉……”

少棠歪着头,斜睨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段红宇我说实话,老子对那种事没兴趣,对日/你的屁股也不来兴趣,你找别人吧。”

“以后滚我远点儿啊。”

贺少棠手指夹着烟,扭头走人,把对方留坑里了。

段红宇那时总结出一句话:“姓贺的你丫别跟我装!不是我不正常,是你也不正常了!”

这人盯着贺少棠的背影,目光之中也有几分变态的执着深情——坏小子也可以是情种。

段家少爷心想,姓贺的你就是扭捏作态嘛,磨磨叽叽不给咱一个爽快。老子回北京了,你也要回北京,咱俩来日方长!

……

少棠匆匆跑回军营,在水房里洗一把脸,抹掉下巴上沾染到的对方的气息全文字小说。

他倒也没过分大惊小怪。被段红宇舔一口下巴,无非就像玉米地里踩了一脚羊粪,踩就踩了,鞋底刷干净,下回躲着那厮走路。

某种意义上,段红宇这一出性/骚扰的小插曲,也是对少棠的“启蒙”,让他清楚了解,自个儿身边原来真有那种人,段红宇喜欢男的,同性恋,还说喜欢他!少棠偶尔忍不住扪心自问,老子与孟建民清清白白,这是怎么地了?有人说闲话?

孟家大哥长得再英俊,能帅到让咱对一个爷们儿产生想法?沟里虽然憋得上火,还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或者自己做得太出圈,太离谱,对人家太好了,太上赶着了。从小到大二十年了,咱这样关心过一个人、疼过人吗?可为什么就对孟家父子那么放不下呢,怎么这么喜欢呢……

少棠有那么三五天没去干儿子家陪玩儿和检查暑期作业,他的小狼崽子又出状况了。

孟建民在小北课本里发现一张字条留言,赶忙电话通知少棠,这小混球又跑了!

孟小北留的字条里写道:

“爸爸妈妈:我去后山上看我的羊群和太阳。你两个不用咋咋呼呼来找我,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

他的羊群和太阳?孟建民说,这孩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贺少棠看过字条,那一笔长虫似的赖字儿,果然是他很熊的干儿子写出来的。

……

那天,少棠在后山山梁梁那一大片金黄的草杆丛里,找到孟小北,就他知道的秘密地点。

山上草木间,点缀鲜艳的山丹丹花,像一片一片红绸全文字小说。

山梁上的少年,懒洋洋躺在大石头上,额头发帘被风吹起,手臂黝黑,晒着太阳,恣意又逍遥。孟小北眼神跃过云彩,眺望天的尽头,山沟外的未知,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向往属于他的自由与开阔人生……

那时的孟小北,身材纤瘦,骨骼硬朗,浑身的个性都抿在嘴角处。

半人高的草丛,贺少棠用一根小棍撩着草,晃着身形,慢慢走过去,一身白衬衫,军绿长裤。遥望山间那个眉目倔强身材细瘦却又极有韧劲的少年小北,突然明白心中牵挂放不下的,究竟是谁。

少棠没问孟小北为什么来这儿。

小北也不用问少棠怎么能找到这儿来,早就心有灵犀。

少棠一把将干儿子拽起来,一拍屁股蛋,赶马驹子似的:“驾!走了!想玩儿什么,说,老子陪你一天。”

……

“赶羊!”

“唱歌!”

“我要打猎!我想猎一头活的野猪!”

……

大男孩与小男孩,疯跑着,双双冲进深幽幽的草丛,彻底抛掉压在肩头心间的惆怅,高声吆喝着,打着哨子。

少棠说,热,老子把衣服扒了。

小北说,老子也扒了。

两人脱得精光,各自剩一条小裤衩,舒服爽快地大笑,然后把衣服用木棍挑着挂在一棵树上,豪气干云。

少棠身材很好,肥瘦相宜,肩膀宽阔,腰部柔韧,双腿又显修长,飞奔在山梁上,肩头脊背颜色与褐色山脊融为一体,极和谐完美好看的小说。孟小北印象特清楚,那时糙爷们儿穿的裤头,大都是浅蓝色宽松的三角裤,并不性感修身,没有后来那些时髦弹力紧身性感子弹头款式。然而穿别人身上囊揣样儿的一条破裤头,穿在少棠胯上,就能显出那个前/凸后/翘的线条,前面鼓,后面翘,男人雄风一览无余,就是一头褐色的漂亮的狼,跑在山间,皮毛与肌肉华丽抖动……

孟小北盯着看了好久。他的小干爹,就是这岐山西沟里、黄土高原上,最帅最有魅力一个爷们儿。

少年时代的印象是神奇而深刻的,一生不可磨灭。一直到后来,孟小北一直坚定认为,没人能超越他心目中的少棠。

少棠教给小北在山上“踩点儿”,辨认大型动物的脚印粪便。

少棠说:“树皮蹭过,这个高度,这就是一头成年野猪!”

小北问:“怎么就不是牛呢?”

少棠说:“瓜蛋,这山上陡,林子密,牛爬不上来,再说家养的牛在圈里有吃有喝吃饱就睡,它爬上来干什么!野猪找不着粮食饿疯了才到处钻。”

贺少棠是用食堂大锅炼出来的羊油渣子,钓野猪上钩。这油渣多么好的东西,炼成焦黄干脆,那年代最好吃的零食,可香了。

小北问:“干爹,这林子里……有老虎么?咱能碰上么?”

少棠:“你觉着能有么?”

小北说:“我们老师上课讲的,秦岭有华南虎!”

少棠伸手捏他脸,笑道:“你们老师照本宣科,讲的十年前老黄历了!我在沟里混好多年,一只老虎都没见着过好看的小说!六十年代大/跃进大生产,开荒种地,就被消灭差不多了。”

两人都极有耐心,在野猪常走的小径上埋伏,潜藏在一株大树上,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直到傍晚。小北猫着腰,极力模仿他干爹埋伏时的姿势。少棠在树杈间侧伏,一动都不动,目光沉静……

少棠双眼突然漆黑,眯细,用利落的手势告诉小北:野猪来了!

他们还真逮到一头体沉且彪悍的野猪。

野猪踏中套索诱饵,瞬间竭力挣扎,一声嘶鸣,声音竟相当尖利!孟小北紧张得一手扯住绳索,一手抱住树杈,胡乱喊着,少棠,少棠!怎么办啊,救命啊,爷要被扯下去啦,啊啊啊救命!

少棠手拎一条带锁喉钢圈的套索,就那样纵身一跳,从树上跳下去!

少棠一跳就吸引住野猪注意力。他压低身形,侧身持刀护身,一手持套索,慢慢迂回行进,消耗野猪体力。野猪喷着粗重鼻息,左右奔突,疯狂撞树,孟小北在树上与野猪一起扯嗓子嚎叫。少棠一脚蹬着树干借力,奋力用钢圈抽打,锁住凶悍野猪的脖颈,勒住鬃毛!……

小北嚷:“干爹,你**都快刮掉了!”

少棠脸颊淌汗,几乎光腚,像深山老林子里的野人、老猎手,跟树上的人勾勾手:“抓着了!”

贺少棠屁股可能比较香。那猪方才几次发动攻击,都是照着这人屁股啃上去,吭哧吭哧啃咬,被少棠躲开,裤头差点儿扯没!

野猪两只小眼睛憋得血红血红,发出近乎绝望凄厉的嗥叫。

树林里窸窸窣窣,两头小猪仔拱出来,朝它们的猪妈扑过去,惊恐地钻来钻去,哀鸣。

少棠与孟小北并排蹲在树杈子上,这一看就看定住了,都不说话……

猪之将亡,其鸣也哀好看的小说。孟小北那时听着,心里都怪不落忍,刚才还想着炖一锅喷香的红烧猪肉。

孟小北嘴里叼个草棍,突然说:“这野猪是头母猪,还带俩小崽儿呢。”

少棠点头:“野猪都是母的带崽儿,公的只管生不管养。”

孟小北说:“那咱要是把这头母猪宰了,小猪就没妈妈了,也怪可怜的。”

少棠说:“你可以把小崽儿也宰了,烤小乳猪更好吃!”

孟小北一听就皱眉,用心权衡情感与个人利益,半晌道:“干爹,咱把这猪放了吧,别杀了。”

少棠嘴角一歪:“你的红烧野猪肉、烟熏猪蹄不要了?”

孟小北特别爷们儿的一甩头,小眯眼儿很酷:“算了算了,别**我,我不吃它们啦!”

少棠笑了,噗得吐出草棍。

俩人仍然任何严肃话题都未提及,那天却又好像,把什么心事都说出来了,心都倒了出来。

母野猪被松开,骤然获得释放,如获新生,脖颈上还带着血痕。它凶悍地又撞了几下大树干,撞得树上俩人抱一起晃了又晃,相当惊险!母猪未敢恋战,用鼻子亲昵拱它的小崽儿,带着一对双胞小猪崽,迅速逃走,钻进树林,头也不回……

折腾一天,野猪肉一口也没吃到,饿着肚子。两个人赤条条的,就站在那道山梁上,望着半山的羊群,迎着即将坠落的夕阳,扯开喉咙,放声唱歌,十里八乡的羊和鸟都给唱跑了!

天边红霞镶着灿烂的金边,把少棠和小北的脸和胸膛映成赤红色,心也是红扑扑跳动着的好看的小说。

小北跟着学,一起唱,山丹丹儿滴那个开——花——呦——红——艳——艳——

他干爹的**后屁股,被野猪獠牙刮破一个大洞。

孟小北哈哈大笑:“干爹,穿屁帘子了!这回可是开裆裤!”

贺少棠满不在乎,一挑眉:“你没穿过开裆?”

孟小北痞痞地翘起嘴角:“爷早就过了穿开裆裤的年纪!你又活抽回去了,来让我摸摸!”

孟小北没大没小,伸手摸进那个洞,摸到对方屁股缝,揉了一把。

少棠:“嗳……别闹!”

小北:“哈哈哈哈!!!”

屁股上都是肌肉,手感不硬不软,相当饱满圆润。

贺少棠一把薅住他,反守为攻,凶狠地勒住他脖子,手臂像铁箍,牢牢箍住!

俩人打打闹闹,互相掐。小北脖子被擒,喘不上气儿,脸憋通红,撅着腚固呦……俩人胸膛撞在一起,小北胸前还挂着铜弹壳项坠。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少棠凑过嘴来,在小北憋红了的带疤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很动感情,很宠。

孟小北靠在对方身侧,呼吸身体里暖烘烘的汗味儿。天边红霞收尽最后一缕艳光,心口残留光明与暖意。

眼前这个人,仿佛就是他记忆中岐山西沟的全部,少年时代独属于他的那一份美好,故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