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27岁的罗宾来说,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值得她开心与留念的事情。

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怀揣着一份想要接续族人对空白历史研究的执着。

不过对于年仅7岁的小罗宾来说,尽管她的生活很糟糕,但每天依旧留有对第二天的憧憬。

比如,已经快记不清样貌、离家多年的母亲会不会在第二天就乘坐着小船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将她高高举起搂紧怀里。

比如,自己能不能通过考古学博士位的考核,成为全知之树大家庭的一份子,和大家一起做研究。

比如,罗吉阿姨明天会不会因为开心让她少做一些家务,给她准备的面包里允许多涂一层果酱。

比如,镇上的人不再把她那能变出‘手’的能力当成妖怪,不再用石子丢她。

……

可惜这种憧憬或许用‘白日梦’来代替更加合适。

无论她去过所少次海边,也看不见朝自己奔来的船只。

无论她表现得再怎么听话乖巧,罗吉阿姨依旧觉得她是个吃白食的,每天给她做不完的家务。

镇上的孩子们依旧把她当怪物欺负、在她反击后被大人责怪的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幸运的事情也有。

全知之树的大家对她很好,会在她每次去的时候给她准备小点心、会解答她的疑难问题、会对她说‘今天的小罗宾也很可可爱爱嘛’这种让人害羞的夸奖。

她最喜欢全知之树的大家,所以她想尽快成为一名优秀的考古学博士和大家一起研究历史,为此只要有时间了她就会跑到全知之树和大家一起学习。

海边、罗吉阿姨家、全知之树。

她的一天就是在这三个地方度过的。

这种按部就班的日子在某一天出现了转机。

那天,她如往常一样,在罗吉阿姨要求下洗完碗拖完地后,就抱着前一天看完的书去全知之树还书。

他们考古学家的‘还书’方式有些特别,需要提问考核书里的内容。

负责考核她关于《海洋物种进化史》的是一位有些胖胖、笑起来和蔼的玛琪女士。

意料之中的,她很快就回答完所

有问题,得到了玛琪女士的夸赞。

还完这本书,罗宾很快就跑去寻找下一本列入博士考核范围内的书。

她一口气跑上了三楼才在某墙壁的书架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类目书。

只可惜书被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而她这个角度看不清自己需要的那本书具体在第几本。虽然她可以用自己的花花果实能力将上面一排书都取下来、或是用眼附到书架上寻找。

但就像那些镇上的小孩说的那样,她这种能长出人体各种器官的能力确实很渗人。虽然知道全知之树的大家并不在意她这个能力也不会讨厌她,但如果可以,她不太想在大家面前展示。

正当罗宾有些犹豫是用自己的能力找书还是说找一个大人帮自己拿书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需要哪本书?”

“啊!‘考古学与人类学’!”听到有人似乎想主动给自己提供帮助,罗宾赶紧有些慌忙地开口。

听到她说的话,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摸上了书架,指尖在那一排的书脊上慢慢滑过,最后在一本书前停下,取出,递到她面前。

“谢谢你……”

罗宾感激着开口,抬头看向手的主人想确认一下帮助了自己的人是谁。

是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长发女人。

女人有一头乌黑而微卷的长发,长发随意披在肩上。

她的眼睛和她的发色一样,都黑得深不见底,仿佛泼了一层浓墨。此时那双眼睛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手里的书上,随着文字横向的排版而不停移动着视线。

有几缕发丝因她半垂头的姿势偷偷滑落到她的眼前,被她随意伸手别在了耳后。

她的五官清冷而精致,使得她安静的状态不像她穿得素白连衣裙那样岁月静好、温柔可人的模样,而是带着浓浓的生人勿进的冷漠,让人下意识不太敢靠近。

全知之树里大概住着一千多名常驻学者和五百名左右流动学者。

前者就在此定居、更夸张来讲可以说是直接住在了树里面一次都没踏出门过,将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历史研究。

而后者,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慕名来学习的,还有一部分是会经常跑出去去世界各地考古的人。

但不管是谁,对于过目不忘的罗宾来说都留有印象。

而这位,她完全不认识。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裸的注视,女人视线从书上移向她,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么……罗宾。”

她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却知道她的名字。

这很奇怪,就算对方属于‘流动学者’,但大部分的流动学者不会关注她这么一个小孩子,更别说是知道她的名字了。

“你是谁?”罗宾问道。

这个问题让女人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尽管这微小的表情转瞬即逝,但对于习惯性察言观色来讨生存的罗宾来说,那一瞬的意外之色透露了一个以当时的罗宾不太能理解的信息——就好像在说她不应该不认识她一样。

不过这个古怪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

喜欢研究植物生长演变的柯林斯大叔受三叶草博士的拜托过来找罗宾,是关于几个月后的博士考试一事。

罗宾在被带走前又看了那个奇怪的女人一眼,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方才她们就没说过话一般。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罗宾问了柯林斯大叔关于那女人的情况。

“柯林斯大叔,你知道刚刚那个长发姐姐是谁吗?”

听到她的话,柯林斯大叔露出意外的表情:“小罗宾,你不是很擅长记人吗,怎么连她都不认识了?她也是我们全知之树考古学研究所的一员啊。”

罗宾听了蹙了蹙眉,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没有印象……那她叫什么?”

“她……”

这个问题突然让柯林斯大叔卡壳了,如同没有立刻接到信号的机器人一样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像是不记得和她聊过这个话题般的直接跳过了她的问题,催促她去三叶草博士那里,“小罗宾,你是真的很厉害哦,三叶草博士说了,愿意为你专门放低考博士学位的年龄限制,只要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那一天她问了好多人这个问题,大家都在奇怪她为什么不知道那个女人,但每次问名字的时候情况都和柯林斯大叔的反应差不多,就连三叶草博士本人也一样。

奇怪的感觉在发酵,尤其是第二天,那个女人像是突然

有了名字一样,等她再问的时候——

“你说安妮啊,她也是一位优秀考古学博士哦。”

“小罗宾,你怎么连给你做过小点心的安妮姐姐都忘了呢。”

“安妮小姐比较文静,但这也不是小罗宾把她忘记的理由哦。”

诸如此类奇怪的回答。

她能保证,她的记忆没有出现过任何偏差,她确实不知道这么一位曾经和她说过话的安妮小姐。

不过哪怕当时的罗宾再怎么过目不忘、天才,但心智依旧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并没有往那些可以放进悬疑频道的方向想。

像什么‘那位突然有名字的安妮小姐是在洗脑大家、想要伤害大家’、什么‘XXX国派来的细作’、什么‘来窃取知识情报’的坏蛋。

毕竟全知之树的大家没有变得不一样,依旧很热爱研究古迹,依旧会亲切的叫她小罗宾,依旧是个温馨的大家庭。

更别说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人类共有的资源,考古也是人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有人真的冒着会被打上‘坏蛋’标签的风险也要跑来研究,那怎么能算坏蛋呢?那只能说是一个对知识渴望、但行为不是很正当的知识‘怪盗’。

又或者是说,因为罗宾自己被骂过太多次怪物,所以当真正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时,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只是好奇。

于是,罗宾的生活里又多出了一项‘观察安妮小姐’的爱好。

……

事实证明,安妮小姐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管罗宾什么时候去见她,她永远只是在全知之树的某个地方安静地看书。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只有她手上拿着的书会有变化。

此外,尽管在大家的说法中,安妮小姐虽然是个安静的人但也会一起做事,话语间带着熟稔。但事实上,安妮小姐就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除了她以外,她没见过谁和安妮小姐打过招呼。

又或者说,安妮小姐就像她那花花果实一样,拥有什么能力,能让所有人忽略她。

不管是凑在一起研究某某某地方出土的碑文,还是聚在一起吃久违的大餐,从来没有安妮小姐的参与。

就好像她只是来这里看书的幽灵。

嗯……

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个只接受了看书指令的机器人?

好吧,这个比喻还是夸张了些。

安妮小姐也不是只在全知之树里看书,她时常也会赶着天气不错的时候带着书去外面看书。

每到这个时候,罗宾也会抱着书悄悄跟出去,坐在离对方不远的地方一边看自己的书一边悄悄关注着对方。

在观察下,罗宾发现对方看的书基本上都与世界格局与秩序相关,还包括一些岛屿的历史、世界的历史等等等等。那些有部分在她考试的范围内,有些不在,所以罗宾对其中的内容只是一知半解,并不明白对方看这些书想做什么。

[或许只是一个单纯喜欢看书的家伙。]

这是罗宾当时的想法。

观察一个只知道看书的人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无聊,但对于小罗宾来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她太孤独了。

罗吉阿姨只把她当做一个不得不管的累赘,无论她再怎么乖巧也不被允许和她的女儿安吉尔玩,当然了,她的女儿本身也不愿意和她玩,不仅是因为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也因为她是个会穿她旧衣服的讨厌鬼。

甚至有时候还为了能在同伴之间吹嘘、博得其他同龄人的崇拜目光,会编造她在家里的怪异表现。

比如会用自己的能力去抓老鼠玩,比如经常阴暗地窝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什么。

某种意义上,她被同龄人当做怪物,很大程度是那些人听信了安吉尔的话。

不过罗宾也不在意,她也不喜欢那些家伙,那些人都没有她手里的书聪明,也没有三叶草博士他们那么善良,还喜欢哭,喜欢不清楚情况就叫人怪物。就算他们想和她玩她还不愿意呢。

只是依旧会感到寂寞和委屈罢了。

因为她每次反击那些不讨喜的家伙时,那些父母永远站在自己孩子的旁边责怪她。而她,没有人愿意帮她说话。

她倒不是在怪全知之树的大家不愿意为她撑腰。

全知之树的大家对她都很好。只不过大家都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钻研历史文献的工作中,还偷偷摸摸地研究历史正文。

尤其是后者。

罗宾不太清楚大家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研

究。但她知道,大家完全切断与镇子上的其他人联系,是希望他们这研究的东西不会牵连到其他无关的人。是以,全知之树的大家除了必要的采购外,从来不会离开全知之树也不和镇子上的人谈话聊天,自然没办法帮助到她。

不过关于她被孤立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并且怜惜,所以作为‘袖手旁观’的补偿,每次她回全知之树时,所有人都会以自己最热情的姿态和她打招呼。

这些罗宾都知道。

真的只是有一点寂寞而已。

而这一切在有安妮小姐这位经常跑到外面来看书的人之后,稍微好了很多。

至少在全知之树外面,她也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一个‘书友’。

尽管这位‘书友’从来不和她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野餐布上喝着茶、看自己的书。

几个月下来,除了她们手上经常变化着书名的书外,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关系也没有接近……

不,也不对。

罗宾有单方面悄悄地一点一点靠近对方。

一开始隔得比较远。

大概对方坐在小山丘上的草地上,而她坐在不远处的小树林的断木桩上。

而后在罗宾无意识地一点一点靠近下,两人的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米左右。

等罗宾反应过来这件事,并意识到对方好像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小步靠近。

小孩子总有奇奇怪怪的开心点和在意之处。就好比罗宾对自己这种慢慢的靠近游戏又紧张又有点小高兴。

当然了,罗宾也不敢靠得太近,害怕对方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个情况的转机出现在某个午后。

有一群小孩子来西岸的草坪放风筝,而后风筝不小心挂在了树上。

罗宾在看书,见状原本并不打算管,毕竟其中有几个小孩曾经拿石头砸过她。但看到有小孩因风筝拿不下来哭了,哭声让罗宾难以心安理得继续看书,挣扎了一番后,她还是用了自己的果实能力将风筝取下给了在哭的那个小孩。

只可惜,她还是算错了那些小孩对她的恶意。他们不仅以‘这被怪物碰过了不能要’为由让她赔个新的,还企图再次‘打妖怪’。

罗宾也不是那种会任人欺负的人,如果真这样,她早就成了这些不讨喜的小鬼被打倒的怪物。自然的,她用了自己的能力给那群家伙一个教训。

在那些人哭着跑走后,罗宾闷闷地抱着自己的书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看书,尽管她知道,再过不久,那些小孩的家长又要来训她了。

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果然等来了其中一位家长。

意料之中的,她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罗宾不想和那些人争论什么,只是将书挡住自己的脸,假装不听对方刺耳的话。

“……在和你说话啊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小……”

说教的话到这里,说话之人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声音在一下破音后突然没了声。

察觉到事情不太对,罗宾抬头打量情况。

发现那个家长所看的地方不在她这,而是离她不远的安妮小姐那。

罗宾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那个从来不在意周围情况、也没在她被其他家伙丢石子出手帮助的人视线从不离手的书上移到那个家长的身上。

这位安妮小姐好像有特别的能力。似乎如果她不想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她的存在,那么就无人能察觉。如果她想让人察觉,那么其他人就会自动把她带入进一个有理有据的身份里。

所以这回是……

“总之,下次别欺负我家孩子了……”

那位家长在干巴巴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拉着自家的孩子慌张地离开了。

全程安妮小姐一句话也没说。等对方离开后,她也只是将视线移回自己的书里,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这回安妮小姐的身份是什么?

还是全知之树的学者吗?

还是说……是她的……

当一个陌生又渴望的词在罗宾脑海里出现,罗宾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又怕吵到对方,便很努力地压下嘴角,将书挡在自己面前掩盖自己的情绪。

又过了一会会,罗宾悄咪咪露出眼睛去看对方。

然后试探性地靠近、靠近、再靠近……

成功在对方旁边坐下。

好耶!

没有被赶走!

尽管对方依旧不理她,但对于罗宾来说,已经偷偷地将对方从书友上升到了朋友。

哦,虽然是单方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