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异乡故人
普瑞斯是位于花旗国东部的一个小镇,因为著名的普瑞斯大学坐落于此,也跟着闻名于世。此地距离德尔菲亚不过一个半小时,到东海岸最大的港口也只要三个小时,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再加上浓厚的历史人文底蕴,逐渐成为上流社会定居首选之地。
汽车开进镇子,一栋栋精巧别致的民宅,与绚丽缤纷的私家花园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整个小镇居民不过数万,最大的建筑群就是普瑞斯大学。校园以复古风格为主,高低错落的白色尖顶与金色圆柱自丛林深处显露出来,当真犹如童话般诱人。
梁若谷把车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红色砖墙,白色门窗,铁艺栏杆上挂着可爱的盆栽,风格结构跟周边的房子一样。
打开门领人进去:“地方简陋,方老师别嫌弃。”
太过明显的区别对待让方思慎不禁失笑,只好配合着跟他客气。心里暗暗吃惊,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钱,但梁若谷靠公费项目过来的,也知道他家里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这房子绝对超出他所能够负担的范围。
梁若谷对洪鑫垚道:“你们的房间在三楼,你带过来的人跟你们一层,行吗?”
洪鑫垚却笑嘻嘻的:“说了我是来拍马屁的,当然你安排。”
梁若谷“切”一声,边引路边道:“你们先歇会儿,他一会儿就回,一起吃晚饭。”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体贴地向方思慎解释,“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同学汪浵?”
方思慎点点头,心说果然如此。
梁若谷自嘲地轻笑:“这房子我可住不起,汪老大叫我来打秋风的。”
洪鑫垚怪叫一声:“你以为汪老大的秋风谁都能打?看着吧,我在这儿蹭这几天,他不定盘算着榨老子多少油水呢!”贼兮兮一笑,“听说汪老大的学校在德尔菲亚市里,他干嘛把房子租在这儿?天天的往返两三个钟头,难不成因为路上风景太好,一天两遍的也看不腻?”
梁若谷脸上挂不住了,一脚踹向他:“闭上你的狗嘴!”
洪鑫垚从箱子里抽出一个包砸过去:“你妈捎给你的。老太太挺好,在老年大学学画画儿呢。”
梁若谷眼睛红了,也顾不上礼数,捧着包咚咚咚就下楼去了。
洪方二人住主卧室,小刘住另一边的客房。方思慎粗略转转,主卧配了独立卫浴,外间还有料理台。走廊另一边两间客房,另有公用卫生间。想来二楼也是同样格局,这是跟主人一个待遇了。
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又不知从何说起。找出替换衣裳,站在浴室门口,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望着翻拣箱子的背影:“阿尧。”
洪鑫垚回头,挑眉:“一起洗?”
“不是……”说出口才发觉又被他耍了。这些日子格外经不起撩拨,稍微碰两下就能搞成烈火烹油,更别提脱了衣服一块儿洗澡,那是绝对绝对要以下不了地为代价的。所以这会儿才会默契十足各做各的事。
“我是想问你,你们这个同学汪浵,你以前提过他家里有人做官,到底……是什么官儿?”
洪鑫垚站直身:“挺大的官儿。他跟他妈妈姓,但他妈妈其实不姓汪,姓水。现在上头那位,今年刚刚连任的,是他姥爷。他们家男孩子少,听说他在家里挺得宠的。”
方思慎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他再敢猜,也猜不到是这样的背景。想起印象中汪浵那张少年面瘫脸,不得不说,确实体现了遗传基因的强大。
“去年我倒霉的时候,他也挺倒霉,差点让人在这洋鬼子的地盘干掉了。”洪鑫垚走过来,笑,“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我想来想去,就数他这地儿舒服又安全。他既然答应了我,不住白不住。”
“总觉得……不太好。”
洪鑫垚把他推进浴室,自己蹲在浴缸边上放水:“别想那么多。你帮过梁子的大忙,梁子都跟他同生共死过了。哪怕没有我,你也足够有面子来住。”
梁若谷的忙,除去找廖钟那次,剩下的,没有哪回不是遭了算计,在后知后觉被动被迫中帮的,谁承想会演变成如今这等状况。方思慎无语得很,又有些郁闷,只好不说话。
洪鑫垚试好水温:“你先洗。”带上门出去了。
洗完澡,把行李稍微收拾一番,汪浵回来了,也到了吃晚饭的点儿。梁若谷扔给洪鑫垚一把车钥匙:“自己开,别指望还有人给你当司机。”汪浵又带了两个人,看起来像保镖,结果一共开了三辆车去吃饭。
方思慎见太子爷那架势,颇不以为然。谁知不经意间瞥见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刘,顿时心中一凛,才意识到自己这边落在他人眼里,只怕照样一副狐假虎威做派。十分不愿意,也十分不习惯,然而事已至此,却没有办法。心里也知道,随着父亲职务的提升与洪鑫垚生意的开拓,除非永远不同他们一路出来,否则迟早要习惯。
这些年花旗国的夏国留学生日益增多,大学城里的夏国餐厅相当地道。门口挂着灯笼,门内供着财神,恍惚间好似仍旧身处神州大夏。这顿饭山珍野味,海货河鲜,居然一点不比国内差,价钱自然也不菲。方思慎因为心情不太好,胃口一般,越吃越慢,最后悄悄放下筷子。
洪鑫垚本来正跟汪梁二人闲扯,忽然捏了捏他的手:“吃饱了?”
方思慎不愿失礼,笑着跟对面两人点头:“不好意思,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这是个带套间的包厢,保镖们在外间,宾主四人在里间,设计十分周到。
洪鑫垚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两颗在手心。正好服务员进来送菜,要了杯白水。
一脸担忧送到方思慎面前:“晚上温度低,又下雨,别是着凉了吧。”
方思慎摇头:“没事。可能路上睡多了,才吃不下。”
“那也把药吃了,没坏处。”
这是请老大夫特地配的成药,温中祛寒,养阴润肺,不感冒也可以常吃。方思慎便接过来吃了,然后才看见梁若谷一脸似笑非笑,斜乜着身边的汪浵:“看见没有?学着点儿。”
脸“腾”地就红了。实在是习惯了洪鑫垚这些动作,梁若谷是老熟人,下意识没提防,而另外一个汪浵,却寡淡到有些木讷的地步,不知不觉就忽略了。
汪浵果然没有多话,听了梁若谷的嘱咐,正儿八经点头:“嗯,学着点儿。”
梁若谷装作没看见方思慎的大红脸,吃吃笑道:“真上进。信不信金土这丫铁定跟你要学费。”
谁知汪浵接了句:“拿房费抵。”
这个闷骚的答复,连方思慎都忍不住笑了,气氛不由得融洽许多。
洪鑫垚立刻打蛇随棍上:“汪老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梁若谷掐汪浵一把:“别上当,他可是预定了一年。”
汪浵的面瘫脸竟然漏出一丝笑意:“没关系,只要值这个价。”
这下轮到梁若谷脸红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思慎很厚道地不去看他笑话,问洪鑫垚:“怎么说预定了一年?”
洪鑫垚试探道:“你觉着那屋子怎么样?反正他们那么多房间空着浪费……”
方思慎立刻摇头:“你知道学校有宿舍。我住宿舍。”
“那我时不常过来,总得有地儿住。再说刘哥可没宿舍,我得给他找个地儿住。”
方思慎大惊:“小刘不跟你回去?”
“他来这边学习。”
方思慎这下真的懵了:“他来……学什么?”
“学西语。我给他报了个两年期的语言课程。他将来要经常跟着跑国外,总不能当哑巴。”
即使高贵如普瑞斯大学,为了创收,也有一些针对海外学生的,交钱就能进的短期留学班。两年期的语言课程,方思慎一听就明白了,等于留个保镖兼保姆给自己。他知道洪鑫垚身边大概什么情况,当即坚决摇头:“让他跟你回去。学语言,哪里不能学。”
洪大少露出可怜神气:“那我都答应他了,你没看他乐得屁颠屁颠儿的,就等着学完了回去光宗耀祖……来都来了,哪能再往回带。我要说话不算数,以后谁还信啊……”
方思慎不说话,只是摇头。
不料汪浵忽然开口:“金土,你带过来的那个人,看起来不错。”
洪鑫垚道:“原先是我二姐夫手下的,犯了点事,我二姐夫虽然保了他,却没法继续待部队里。我听说后就要过来了。”
“老杜手下的兵?”
“没错,正宗青丘白水野战部队出来的。”洪大少刚得意完,立马警觉地变脸,“要钱有的是,不许抢我的人。”
梁若谷听得咯咯直笑,汪浵还是那副木头脸:“我跟你换。”
“不换!”
“两个换一个。我这里的人,你挑两个带回去,随便用。”汪浵难得说这么长一句话。
洪大少眼珠一转,不屈不挠地拒绝:“不换。”
他当然知道汪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汪浵明年就毕业了,他是注定要走仕途,并且注定前程远大的。这也就注定了无法避免前期冗长的基层锻炼阶段,因为他必须有一份无懈可击的履历。晋州这个内陆能源头号重要地区,对于任何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来说,都不可轻忽。带两个人回国,明摆着是借自己的手安插到利源滚滚的乌金矿业中去。
梁若谷看汪浵脸板得更僵,只好当和事佬:“洪金土你个死抠门的铁公鸡,把你的人带回去,休想搁这儿白吃白住!”
洪鑫垚嘿嘿奸笑:“汪老大,我不换。你要肯白给我两个人用,那成。”
汪浵点头:“成。”
梁若谷啐一口:“贪得无厌,迟早撑死你!”
方思慎既已知道汪浵的身份,自然明白这是做上交易了,再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转念想想,至少洪鑫垚多了两个帮手,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应该是可靠的。猜测到这一步,头开始有点儿疼。看看面前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的城府莫测,算计精深,只有叹气的份儿。
梁若谷挪了挪椅子,冲洪鑫垚道:“我跟方老师说说话,你上那边去,聊你们的阴谋诡计。”
先问候几句原方院长现方司长,表示感恩祝贺,紧接着就跟方思慎谈起学业来。他这样善解人意,方思慎非常感激,何况两个人本来就很容易有共同语言,很快便聊得比那边两人热烈得多。
一顿晚饭吃了好几个钟头,回到住处已是深夜。洪鑫垚从大箱子里掏出一个小箱子,让小刘送去二楼交给主人。回头对方思慎道:“是给汪浵带的东西。后边咱们有咱们的事,他也忙,今儿都说清楚了,省心。”
方思慎心头闷闷地:“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不由得想象一下如果是自己只身前来,即使有失恋的卫德礼需要安慰,也一定不是眼下这种让人头大的错综复杂夹缠不清局面。说不定,此刻正坐在校园宿舍窗前,对着窗棂上的常春藤抒发思念之情。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机,洪鑫垚道:“我拨了咱爸的号。”方思慎接过来,果然听见父亲的声音。
之前想打电话,因为那边还是凌晨作罢。被这顿漫长的晚饭一搅和,竟然给忘了。
跟父亲说完话,不见洪鑫垚,正欲寻找,听见他的声音:“这边,过来!”
原来在阳台上。说是阳台,实际是延伸出去的一个封闭空间,狭长的窗户又高又窄,果然有碧绿的常春藤缠绕在窗台上。
中间两扇窗开着。洪鑫垚指着半空:“都说外国的月亮比咱大夏国的圆,我看还不是一样。”
这天是夏历上旬,方思慎望着那缺了一半的月亮,乐了。
一双大手包住了手掌,有人问:“冷不?”
摇头:“不冷。”
远处华丽的建筑群在夜色灯光中璀璨如宫殿,近处一座座透着柔和光晕的小房子却又格外温馨。洪鑫垚忽然伸手关了窗,把带着凉意的晚风阻隔在玻璃外。轻轻扳过那张入迷地欣赏夜景的脸,低头吻上他的唇。
方思慎一惊,下意识就要偏头去看窗外。脑袋被扣住了无法动弹,听见他低声说:“放心,在这里,不用怕被人看见。”
莫可名状的心酸,无法言喻的委屈,霎时汹涌澎湃。
洪鑫垚抱着他,一边细细碎碎地亲,一边哀哀戚戚地讨饶:“哥,你别怪我,你别怪我……我想了好久,只有这样,才最有利。跟他们合作,无论如何比别人强。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我真的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
感觉他就像要吞下去一样亲着自己,方思慎用仅余的力气抱住他的脖子。
“我没怪你。”
洪鑫垚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别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可能不太习惯吧。”
“我知道,你不高兴。”洪鑫垚抵上他的额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可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为了以后,这都是我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哥,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想不出来……”
异乡的灯光,异国的月色,映照在年轻的面庞上,见证着他为他所奋斗的目标,如何翻越千山万水。
方思慎在这一刹那心痛得无以复加。
只不过,当第二天中午,趴在**几番挣扎,终于甩开那双不老实的爪子,自己扶着酸软的腰拖着沉重的腿起身,看见镜子里照出脖颈上一个个红印子,想起怎么会迷了神智昏了头,由着他在阳台上就开始胡来,这心痛便成了深深的懊恼。
洗脸的时候,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放慢动作,终于发觉问题出在左手无名指,擦过面颊时一道又凉又硬的触感。定睛瞧去,手指上箍着一枚亮晶晶的白金镶钻戒指,懊恼立刻变成大大的震惊。脑中一片空白,顺手捋一把,卡在指节处,根本摘不下来。只好推回去,严丝合缝。
洪鑫垚从身后搂过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对着镜子照照:“真好看。比广告上模特的手还好看。”又在耳朵后边亲亲,“别嫌麻烦。老外信这个,那些苍蝇蚊子就不会随便打你主意了。你看我也戴着呢,就是没你戴得好看。”
厨子准备了午饭,汪浵和梁若谷出门去了,小刘跟汪太子手下几个保镖已经混熟,一早有人陪同去办入学报到手续,就剩下洪方二人。
洪鑫垚跟卫德礼约的是下午。吃完饭,拿出地图看熟,然后才开车动身,掐着点儿来到普瑞斯大学竖着金色校徽的行政大楼前。雨后碧空如洗,脚下绿草如茵,灰白色的建筑庄重典雅,延伸的台阶和重叠的拱门彰显着这座世界著名高等学府的恢弘深邃。
故友重逢,即使卫德礼刚刚经历情变,也兴高采烈,意图照着花旗国的习俗与方思慎来个贴脸熊抱,却被洪鑫垚这肉盾硬%插%进来,强行握手问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头跟方思慎一个深吻,还不忘举起两人戴着戒指的手,在阳光下晃晃,把普瑞斯大学最年轻的校董,东方研究院最有前途的新生代学者,惊得面无人色。
方思慎回过神来,前夜那点心痛彻底变成了头痛。
坑未平,末日怎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