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命运两途(1)

“快说吧!”老头看着就想笑,这个雷子还是这脾气,怎么就改不掉呢。

“周大志,男,二十六周岁。新中国成立前于北京方南孤儿院生活,新中国成立后入校学习,成绩优异。1959年毕业于S大学,经他老师介绍进入现在的考古研究所成为实习生,1962年转正后就在杨宏开教授指导下工作。从他的档案来看,他的身世很清白,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可在我们的追索中,发现他1960年3月到5月对人说回家乡找亲人,等他回来后很多熟悉他的人察觉他有所改变,只是因为他身处考古研究所,没有引起相关单位注意。今年5月初,一封自上海的电报发给他,原件已经找到,内容是表舅生了小孩,望他能去喝喜酒。也就是这封电报,让我们对他重点关注起来。就在于同志到地下勘探的当天,我们又了解到最新情况,莫其声同志遇害的那天,他曾借口去同学家玩而整夜未归医院。而我们后来破获的敌特组织供述,就在当天傍晚,他们接到指示将一辆加满油的摩托车停到医院附近,而负责守望的人看到有人从医院出来骑走摩托车,第二天他们收回摩托车时发现油箱已经见底。”

李景明就像个说书的,将整件事说得声情并茂,很容易就能让听众展开联想。

“我们拘捕他时,他还在医院养伤,从他随身行李中搜到古籍和部分手抄真文与繁文对照,还有这张纸条。”李景明说到这里,拿出一张纸条传给大家看,纸条上写着十二个古文字,小六一眼就认出这是肖建军给他看过的玉佩上的真文。他抬头望向老头,不敢有任何表示。

老头之前知道一些情况,只是没想到会涉及级别如此高的机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抓捕周大志的还有哪些同志?”

“我还有老严、黎红军三人,纸条是我在他衣领内搜出来的,他们两人都没看到。”李景明很小心地说,他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老头原本握紧的手又松开来,只是眼睛仍然盯着李景明。

“很好,继续。”在确定后,老头才点头,同时随意地将纸条放进口袋。国家有国家的机密,正如人会有隐私,这也就是为什么美国人都相信存在五十一区是同样的道理。老头的权力也是有限的,更知道高层对待此事的态度,而小六能有幸窥视其中一角那是因为上层需要他了解,老头的权限也只是牵了一根线。

李景明这人很聪明,只看了一眼老头的动作就明白过来,然后他决定让自己彻底遗忘纸条上的内容,他相信那是自己不能触碰的底线。

“首长同志,我已将周大志带过来,您看是不是亲自审问?”李景明退了一步,向上级表示出真诚。

“好,你让肖建军带他进来。”老头不太喜欢李景明的处事原则,但也没责难他。

小六他们几个本来也是要回避,但老头考虑后让小六单独留下。

四十八、命运两途“叫什么名字?”看到铐在椅子上的周大志,肖建军厉声喝问。

周大志将身子颓丧地缩在椅子里,眼神游移地望向三人,然后异常骇然地发现小六也坐在对面。

“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现在是给你机会!”肖建军一点也不急,只是语气加重了。

周大志当然知道政策,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恨那个人,是那人的巧舌如簧让他丢弃了未来。他更恨自己,在霓虹灯的五光十色里迷失了自我。

“我说,只求你们能快点让我去死,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周大志坐起来,回避小六迷惘的眼神。

周大志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兄弟姐妹,还有父母亲人,童年基本是在方南孤儿院度过。在他还不曾萌发理想的年龄,新中国成立了,他从别人口中知道穷人也将会过上好日子,于是他把名字改了,改成大志,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有出息,哪怕没有亲人,他也要为自己而努力。

事实证明他很聪明,读书时他是全校第三名,毕业后老师让他在自己所擅长的历史系继续发展,于是他经老师介绍进入考古研究所。如果他还能再选择一次,若干年后他说不定会成为历史学家。

然而1960年初,一个人的到访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范正勋是他在方南孤儿院的玩伴,比他年长几岁,1948年突然失踪,周大志一直以为他死在了兵荒马乱中。

到访的范正勋让周大志很惊奇,不仅是他的谈吐,还有他的衣着及阔绰的用度。从交谈中他知道,范正勋新中国成立前被人收为义子,随义父去了香港经商。两年前他义父死了,留下大笔的遗产,不久前孤身在外的他响应国家号召回来参与祖国建设。

听到儿时玩伴的幸运经历,周大志满是羡慕,设想如果换作自己还会不会回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同于以往的变化,他在范正勋有意的**下,逐步走向另一条道路。

两人来往三周后,范正勋终于向他说出实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香港商人,而是一名台湾情报局的上尉,此次回来是为组建华北情报网。而这时的周大志已不想回头,他在半推半就中正式成为一名潜伏的特务。同年3月,他以找亲人为由赴内蒙古参加特务短期特训班,至同年5月完成特训,并因成绩优异晋升为少尉。

在此后的两年中,他利用在考古研究所的身份作掩护,向敌方提供大量内部有关国计民生政策及经济方面的情报。就在今年5月,情报网高层突然启用紧急联系方式,拍电报谎称表舅有小孩,让他紧急赶往上海。他听范正勋说过,代号“表舅”的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他并没去上海,而是去到一家名为上海旅馆的小旅社,在特定房间里他没有见到“表舅”,却看到一封信。信封里只有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着他不认识的文字,一张上面写着任务。“表舅”要求他尽快查明特殊文字的含义,在查的过程中一定得小心不能给人看完整的文字内容,有结果后直接到这家旅馆留下信息,此外有关本次的任务不得向任何人说起。

一开始他也莫名其妙,但一想到对方身份他还是决定尽心地完成任务。在多方打听下他终于知道特殊文字是古云篆,在文字演变过程中有多条分支,主要是道教写符时用到。

当时与道教有关的资料很难找,就在他快要放弃时,所里的杨宏开教授开始组建赴G省罗浮道教古墓抢救性发掘工作组。听说与道教有关,他马上主动提出加入。出发前他再次来到那家旅馆,在黑暗中他与神秘的“表舅”达成一个条件:如果他在G省能完成任务,就直接偷渡到香港,然后再安排他去台湾。

作为一名潜伏特务,两年来他过得提心吊胆,早就不想继续干下去。现在能有机会与高层直接交涉,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再说在与范正勋聊天中,他早就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心生期盼,所以他才会大胆地提出要求。

向来他都对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尤其是当他在古墓门上看到自己久久寻找的真文,就马上开始计划。第一步他必须得与当地特务组织取得联系,可考古队一来就驻在此,单独出去是件冒险的事。但幸运似乎总是眷顾他,突然发生的巨蟒袭击事件,让他心生一计。在混乱中他故意让自己受伤,当然他的伤是真的,只是受过训练的他很巧妙地避开致命部位,既让伤口看起来很严重,又不会影响他的后续行动。

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按他的预计发展,住院的第三天他已能活动,同时也与当地特务站取得联系。接下来他开始谋划怎样单独进入墓室探寻云篆的秘密,也正是在这时,他发现杨宏开手中有本古籍,里面就有云篆的相关内容。他马上将情况汇报给“表舅”,“表舅”指示他窃取古籍。

原本他可以在医院就窃取,但一个更大胆更安全的设想产生,他决定等,等杨宏开回到古墓发掘现场。当杨宏开他们回去后的第二天他先向护士说要去同学家玩,然后他骑着“表舅”安排的摩托车回到王清湖。中间虽然花了三个多小时,但他却成功地悄悄接近杨宏开的房间。只是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杨宏开屋外,看情形很奇怪。他悄悄摸过去,发现居然是莫其声。此时的莫其声表情很慌张,脸色苍白地站在暗处,不知他在想什么。

周大志这人很敏感,他察觉到异常后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悄悄跟上去。莫其声做贼似的回到房间,过了一小会儿才开灯。周大志凑到门缝里向内看,发现只有莫其声一人站在窗前,凌同去了哪里?他越想越不对,如是悄悄潜到窗下。

莫其声独自站在窗口,望着满天的繁星自言自语起来:“你要走就走,干吗要和我说?”声音里带着愤懑,又有些不忍,更夹杂着不甘。

周大志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抑或是窗外还有别人。他回头四望,除了静寂的黑夜,再无其他发现。

“现在你应该已经走出很远了吧?希望你能好运!”莫其声单手扶在窗沿,无奈地自语。他是个胆小而又内向的男人,没有杨宏开的博学,也没凌同的大胆。就在几天前他本来有机会作出选择,是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冒一次险从而彻底改变一生。

在杨宏开住院期间,家中的一封电报让他差点丧失活下去的勇气。老婆要和他离婚,说是找到更理想的革命伴侣。他无奈之下跑去找驻守在附近军区的小姨子和小姨夫,希望他们能帮自己劝说劝说妻子。

结局会怎么样他无法知道,妻子的倔强他是知道的,那晚他偷偷落泪,被同屋的凌同看到,于是这个很少在人前透露心事的可怜男人一股脑把这事全说出来了。凌同没想到他过得这般压抑,但又不知如何相劝,直到末了,莫其声突然说他一定要建番大功业让妻子看看。

就在杨宏开回来的前一天,凌同告诉莫其声,他将一本古籍放在杨宏开那里,上面记载有真文,虽然不多但如果潜心研究说不定能找出古人造真文的思路。莫其声一听兴奋不已,等杨宏开一回来就找他借阅。当他整晚研究时,发现古籍的内容涵盖很广,他不禁怀疑起凌同的动机。因为在研究所中,谁手上有珍贵资料都会独自偷偷研究,为何凌同要将古籍交给杨宏开?

当晚他和凌同进行完学术讨论后,他就很直接地提出疑惑。凌同本来不想说,但想到莫其声的遭遇,于是和盘托出。他就要走了,他将去国外学习全新的知识,而先祖留下的古籍还是留给有用的人好。

莫其声被凌同的话吓到,这可是叛逃,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凌同没有听他的劝阻,只是看着窗外,心中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今晚,凌同终于走了,临走前他还是通知了莫其声,希望他能一起走。事实上莫其声有过那么几秒的犹豫,妻子的背叛、学术上的一事无成都让他心灰意冷,但真要他用一生作赌注时,他还是拿不起也放不下。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凌同,他突然羡慕起来,于是在种种心理因素作用下,他来到杨宏开房前。只需要轻轻敲开门,他就将是坚定的革命战士。

可这个畏首畏尾的男人,仍是无法坚定,在犹豫过后,他还是做不到,尤其对方是曾对他真心相待的凌同。

当然其中的曲折窗外的周大志是无法知道的,他只能自己猜测,凌同逃跑了?他猜得十分接近,然后再一想莫其声准备去告发,他就开始愤怒,继而杀心骤起。之所以如此,很简单,如果莫其声还是忍不住去告发,他今晚的行动肯定会泡汤。于是他悄悄潜入房间,准备将莫其声杀死。

就在这时,莫其声突然转过身来,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此时周大志正躲在床后,手里拿着木棍。而一张纸条正随着手帕从口袋里飘出来,莫其声蹲下去想捡起,就在同一时刻周大志提着木棍冲出来。

莫其声怎么也不会想到房间还有别人,昏暗的灯光下他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个恶魔般的身影,心脏也就在此时猛地一跳,然后凝固在胸腔中。他是被吓死的,死时还保持着去捡纸条的姿势。

周大志挥舞的木棍在最后时刻就停顿在莫其声脸颊,他知道莫其声认出他了,那表情多么真切。也许是不忍,也许还有其他原因,总之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

久久他才收回木棍,低着头蹲在莫其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