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六章 塞外射鹰夫妻争胜惊闻国丧世子心焦(二)
惊闻国丧,淮北王携王妃中断北巡回到平北城,又因新帝下令诸藩王不必回京祭奠,便在平北城开设灵棚,率世子众官员等守灵。
卢八娘自然也是一身孝服,身边跟着又大了肚子的世子妃,将王府内一应喜庆的物件全部收起,用白纸糊了朱门,与淮北女官及内眷们日日哭灵守灵,做足了姿态。
新帝的不许藩王返京,还真对了淮北的心思,这个时候进京能做什么,就是请司马十七郎,他恐怕也不会愿意去。因此只接了新帝为他新加的太宰一职,上表谢恩而已。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道不许藩王反京的旨意针对的并不是淮北王,而是新帝的庶兄楚王,听说他在楚地一直心怀怨怼,暗自收罗以陆家为首被先皇打压的各种力量,新帝是怕楚王回京与他争权!
“父丧而不许子归,实在不通情理,”司马十七郎从灵堂回来,坐在雍和殿的书房内向陪他一起回府的世子道:“我看楚王那骄横的性子一定不会听令,你多注意楚地的动向。”
“儿子也想到了,已经加派了去那边的人手。”旭儿也道:“楚王不听皇命,京城又会有一番动乱。”
“乱是一定会乱的,就不知会怎么收场了。”司马十七郎端坐榻上,眉眼间露出了轻轻的不屑。
“父王,你说皇上难道没想过楚王会反吗?”
“他就是想到了还能怎么样,把楚王赐死?”司马十七郎摇头叹道:“他已经逼死了一个儿子,当然舍不得再赐死一个。于是把楚王送出京城,就是希望他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自欺人是没有用的,楚王怎么会不回来呢?再有陆家的那群人不断地挑唆,他总归是要反的。”
“那尹家比起陆家如何?”
新帝与楚王之争,其实可以算做陆家与尹家之争。毕竟新帝年仅七岁,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宫中之事自然由尹太后作主,而尹太后当然要用尹家的人做帮手。至于楚王,他其实也刚二十出头,最倚重的也是他的母族陆家。
“要我说尹家比起陆家相差甚远,但是也有两点有利之处,一则是尹家现在占据大义,二则是陆家最为出色的陆五郎并没有投奔到楚王的帐下。所以胜负成败,尚且不能判断。”
旭儿又问:“那如果新帝和楚王都有来向父王求助,父王帮谁呢?”
这才是淮北真正要面临的问题,在北巡回来的路上,淮北王便与王妃反复商量过。楚王,他们肯定是不会帮的,但是新帝嘛,他们也不想帮,但又不能直接拒绝,总要找出合适的态度来。
于是司马十七郎庆幸地又叹息了一声,“唉!好在尹家并没有以皇帝之名命我回京,我就打算在淮北坐看他们争斗了。”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的旭儿,道:“旭儿,你倒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旭儿被父王这样一说,脸红了起来。自从听到京城的变故,他每天都在兴奋中,父王一直在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而且是这样好的机会,他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利用。
以淮北的实力,他觉得有很多办法都不错,在父王回来前他就列出了三四条给父王参详,每一条都可以将小朝廷一举打入尘埃,再推父王登上皇位。因此他便大声道:“天下早就应该归到父王手中了!”
“所以才说你年轻看不透,”司马十七郎笑道:“我在淮北王府与京城宫里,能有多少不同?”
是啊,且不说淮北实力比起京城要强上多少倍,就是在淮南各州郡,淮北的影响力也远胜于京城了,而人心所向更都指向了父王。现在父王除了差一个名义,其实与天下之主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看着那一群尸位素餐之人把祖宗家业都败了,我就是生气!”旭儿的语气倒底没有刚刚那样激愤,可是他又问出了一个问题,“父王,你说尹家、陆家还有楚王那一小群人,他们不知道京城的皇位不过是个空壳子吗?怎么还在斗,在争?”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就是看不透,只能说是眼界的问题。”司马十七郎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让旭儿坐下,“说起眼界,你一定要多与你母妃学一学,我们淮北王府能走到今天,最少不得的是她的谋划,你千万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宗室。”
“你们父子说话便说话,怎么却说起了我?”卢八娘穿着素色的袍服进来,显然也是从灵堂刚回来,见了旭儿赶紧道:“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去看看慧娘,她有点累着了。”
旭儿见了母妃早已经站起来行礼,闻言匆匆向父王和母妃道声别就快步走了出去。
司马十七郎也急着问:“怎么样?”
“不要紧,慧娘有点好强,,医生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卢八娘道:“我是让旭儿回去多陪陪她。”
司马十七郎放下心,向卢八娘讲了旭儿刚刚的话,然后笑了,“年轻人经历的事情少,未免太急燥了些,总想把京城的事情一举了断。”
“京城里那一小撮的人肯定会闹出些事情的,我们就慢慢看着吧。”卢八娘说着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慢慢饮了起来。
京城里果然闹得不成样子,楚王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先是被拦在城门之外,他便跪向皇宫方向,终日不去。
“
父死而子不得见兮,徒悲伤兮而痛哭。”没几日京城内到处传着楚王在城门外含着悲伤而吟咏的诗词。
不管什么时代,什么风俗,不让儿子祭奠父亲都是极没有道理的,楚王从一开始就站居了道德的制高点,他就是满怀伤痛来怀念父亲的儿子,却被嫡母和亲兄弟拦在了城外。
新帝方面落了下风,又受不了时下的风评,过了几日只得在派人斥责楚王不遵皇命后又宣他进宫为先皇守灵,却将楚王所带的一干卫士和幕僚都隔在了宫外。
在这种时候,若卢八娘是尹太后,就是冒着多大的罪名也要将楚王处理掉,反正没了楚王先皇只剩新帝一个活着的儿子,大位谁又能抢得去呢?就是有一时之风评,君要臣死又能耐何?再慢慢收拾人心就是。
可是尹家在最关键的时刻又不敢了,而一起守灵的宗室士族们又完全站在楚王一面。于是楚王安然地在宫里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然后无一丝损伤地从宫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楚王再没有理由留在京里,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从京城离开了,当然,他又悄悄回来了,而且还不知怎么混进了京城。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楚王逼宫了。
楚王和新帝之争,除了两个各自的母族之争外,还夹杂着更多的利益纷争,最显而易见的是士族与庶族之争。这种对权利的追逐其实是根本不可调合的,只能以一方成功一方失败结束。
表面上看皇上占据了大义,而且已经得到了皇权,但是楚王的后面是世家大族,而皇上身后的则是庶族。
即使庶族的力量在一直不停地增长着,但是比起有几百年积累的士族他们依然显得单薄。比如出身尹家的皇后一直没有得到士家贵女的认可,即使她成了太后,依旧没有足够的威望。而尹家的子弟,就是再有才能者,也不可能得到舆论的最高赞许。
当然尹家从出仕以来的各种不要脸面的行为,也给他们严重拖了后腿。甚至一些更注重名声的庶族也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当然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围攻皇城的战争进行了一整夜,最后楚王虽然攻进了皇宫,但是却被挡在了内宫之外。天亮后原本一直闭门自保的宗室只得出来勤王,楚王见状率领手下退出了京城,回属地去了。
京中并没有人拦住楚王,因为小皇帝受了重伤。按理说楚王并没有攻下内宫,小皇帝应该安全无恙才对,但是,小皇帝确实受了重伤,而且这伤并不是攻城所带来的刀伤箭伤。
在楚王攻皇城极混乱的情形下,小皇帝摔伤了。而细细追究起来,在黑夜中没有人看清事情真实的经历,总之小皇帝就是从内宫的台阶上掉了下来,摔成了重伤。
听了这么杂乱纷纷的故事,淮北王府诸人不免有些目瞪口呆,顺儿第一个问:“到底是谁把皇上推倒了?是不是故意的呢?”
宫中台阶的宽度都不小,而且两侧又有护栏,正常情况下小皇帝应该走在正中,怎么也不可能摔下来,是以顺儿推测小皇帝一定是被推下去的。
前来传信的人摇摇头说:“这个宫里人还没有来得及传出确信,也不敢乱猜。但是知道皇上伤得不轻,不但把所有的御医都传了进去,还从民间征集医者呢。另外皇太后和尹相正在追查事情的经过,宫里很多内侍和宫女都被关了起来。”
这里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疑点,那就是小皇帝不过七岁,按理说夜里应该由皇太后照料才对,尤其是孤儿寡母,不正是应该相依为命的时候吗?可是事发时,小皇帝是从前殿而来,显然并没有与皇太后在一起。
卢八娘待捷儿和顺儿都走了后才说:“看来先前所传尹太后与人有私恐怕是真的了。”司马十七郎也点点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大家都不好在没成亲的孩子面前说。
平素并不轻易开口的孟慧娘这时也说话了,“我在京城时就听说宫中之人俱嫉恨尹太后,盖因尹妃一惯仗着皇子欺压众人,又刻薄寡恩。我想推皇帝的人是不是就是平时仇视尹太后的呢?”
这一推论应该是很接近事实了,在混乱的黑暗中,没有母亲护持的小皇帝就这样遭到了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