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那时其实怕极了,可又麻木得很。
知道反抗无用,便没有挣扎对抗,乖乖地随那人将自己捆得结结实实。
反正,她自小就明白,所有的好处都有代价,何况百两黄金……
可没想到的是,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
三日后她被摘了眼罩,看到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幽静而又隐蔽的庭院中时,心中一怔。
庭院虽不大,却也处处静逸。
还有栽种好的花种,虽天严寒,但她仅是看着,似乎都能闻到浅浅淡淡的怡人花香,脑子里尽是花儿竞相开放的景象。
那是她这多年屈辱生活中,从来不敢奢求的。
她便不敢置信般地忆起,自己好似,曾同那人无意间提及过,说好喜欢有花儿的院子,想以后自己人老珠黄时,赚够了赎身钱,就找一处幽静的院子种下万亩花田。
如今这花田虽很小很小,天寒时节也开不出花儿来,但……足以慰藉自己的心。
那院子的屋舍虽小,但燃着炭火,她披着狐裘走进去,里面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扇窗户。
屋子里的陈设和布局也尽是女儿家的模样。
墙角还放着几卷书籍,一把上好的古筝,她适才,舍得将紧紧抱在怀中的琵琶一并放置于墙角。
再转头看,透过窗户便可以看到院子里中种花用的苗圃,也可以看到蓝天……
“姑娘先随我洗去奔波尘埃,容老身梳妆,姜公稍刻便来。”
此时她正看得入痴,一位老嬷嬷迈步进来,打断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
她不敢不从,只得轻轻点头,便同那人去了。
厢房中,一番梳洗,一番置装,再拿出铜镜看时,已不再见风尘之相,反而是……哪家小姐的模样。
乍看下,她自己都惊了。
仿佛这不堪回首的几年就似一场漫长的噩梦,再打开门时,便能看到依旧宠爱自己的爹爹,他没有卖掉自己和娘亲。
门外依然是躬亲和睦的家人,娘在服侍夫人,姐姐和弟弟在廊外嬉笑打闹……
那画面在脑海久久盘旋时,她果然听见屋门响了,一道光束散进来,身后有人踏步进来的声音。
她惊喜地转头,甚至恍惚着想轻声唤“爹爹”,想说女儿昨夜做了个很骇人很骇人的梦,梦见被爹爹发卖,梦见娘亲死了,梦见……
可转头时,却凄然着笑了。
真是的,十三岁了还要犯傻……
门口那人自然不是爹爹,而是仆从口中的姜公。
那个与她仅有两面之缘,问她若将她赎身善待,可会毕生效忠之人。
她转而世故着屈身行了礼,谢这人大恩大德,直言不讳着说此恩情值得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问姜公究竟希望民女如何报答?如何效忠?
岂料那人只笑笑,扶她起身后问道:“可愿做老夫女儿?”
“女……儿……?”她愣住了,只觉这人再说笑,哪个好人家会买一个风尘女子做女儿,不过随之又恍然,以为面前这位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便轻声问:“大人所指是要做什么的女儿?”
“做琴棋书画六艺八雅样样精通的女儿,”那人依旧语定不惊,不似戏言,“老夫要收你做义女,以一年为期,教你一些大家闺秀所懂之理所做之事,但也需要你继续学一些暗术,以备将来所用。”
将来?
“大人送民女如此大的恩情,想必定有重要之事要民女去做,民女可否知情?”她疑惑着问。
那人微微一笑,目光如炬地望着她:“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老夫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看到了你的潜力和不凡之处。一年之后,如果你能符合我的期望,会有一个身份尊贵之人赋予你一个崭新的尊荣身份,你若能完成这身份背后之事,日后足以在这乱世立足,也可呈那日你同老夫所讲的……报国之心。”
报国之心?她赫然惊住。
她这样的身份,哪有什么报国之心,不过曾同这姜公攀谈之时,叹过自己的愿望。
愿的,是世间不再这般疾苦,不再战乱,也不再有她这般为换口粮而随意被卖的女子罢了。
甚至于半调侃半戏言道:“真想做个救国救民的自由女侠啊,而不是这般卑贱肮脏之身。”
但此时,她也自知不该再多问。
她既已被他所买,又是逃离地狱,就当遵其旨意,做其当做之事。
誓死为其效劳。
哪知这之后,她真的过了一年大家闺阁似的生活,除了……见不得光。
她每日都有师傅来授课,六艺八雅、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也有蒙面之人前来教授那姜公所说的暗术,多为如何掩人耳目通风报信,或如何探听事件虚实等等。
她不敢懈怠,自然学得很快。
又日日有嬷嬷和丫鬟前来伺候,即便她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从不曾差遣,但依然觉一切不真实似的,像在梦中过活。
甚至每日都不舍入睡,生怕梦醒时分,又在风月楼那间肮脏的闺**睁开双眼。
……
那姜公逢一周来一次,每日来必考验她学得如何,与其共同食饭,问她嘘寒,当真与一个父亲无异。
她最初,不敢与其过多言语,说话多谨慎,小心翼翼。
可后来日子久了,慢慢竟不知觉话多了起来,有时候叽叽喳喳得像个小麻雀,什么都敢同姜公讲。
春夏秋冬,日子轮番交替。她甚至于慢慢都忘了那些年屈辱的生活,不堪的真身,藏了许多小女儿的心思。
春来时,她想与姜公分享鲜花初绽的惊喜,分享槐花点心有多好吃,分享好看的新衣,卖弄自己的学识……
夏来时,她想同姜公一起坐在花圃中晒太阳,在他的脸上偷偷画乌龟,同他讲一些小心事……
渐渐地,她自己竟也说不清,对这人的情感,究竟似父女情还是一些从不敢言的别样情絮。
尽管午夜梦回时,她自己也知道,她最终都不过是个呈恩情的棋子,未来总要以命报之,要还的……
她只奢望,一年之期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只是,一年而已,春夏秋冬不过区区十二个月。
终于,那日,待到院中秋叶落尽时,姜公带来了一个人。
那人脸上戴着骇人的面具,不漏真容,亦不说话。
虽瘦,但周身贵气。
仔仔细细将跪着的她凝视许久,才问姜公道:“就是这女子?”
“是。”姜公恭敬答之。
“那便拟了身份,呈上来吧。”那不漏真容之人沉着声道。
她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赫然跌落一般清醒过来。
自知,报恩的时候到了。
她与姜公相守的这场梦终于……该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