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 季青珣朝着洛都的方向策马飞奔。
他刚从贡院出来,就收到了许怀言的消息,阿萝遭了伏杀。
这消息来得很迟, 可也并不意外。
季青珣一直在想,太子妃落胎之事背后出主意的到底是谁, 李牧澜南下,又会是谁在主持东宫。
崇文馆那些伴读不便进宫, 詹事府的寺丞也跟着李牧澜离开了明都, 左右春坊的庶子担不起重责,而太子妃本人个性盲目懦弱,李牧澜不会将大事交于她。
季青珣派天一阁的人盯了好久,才发现了一个叫梁珩道的人,费尽心思查出了此人的身份, 乃是山南道盐铁使魏行简的谋士。
而这个梁珩道唯一一次出宫, 只是见了几个人,并非明都人士。
季青珣怀疑这些人也是从山南道来的, 让身在江湖的明理堂去查,才知道了他们都是些危险的杀手。
太子定是先前东宫的杀手不得用, 才在江湖上搜罗了这些杀手来, 如今李牧澜已经南下,这些人定是追杀阿萝去的, 他能轻易撇清关系。
若是季青珣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季青珣原是有意让阿萝吃个教训,他分明捧上了一颗真心,却仍旧不得信任, 谁能不伤心,这样过分的人, 要吃点苦头才好。
可等到他出贡院收到消息的时候,那些杀手已经出京几日了。
杀手脚程极快,怕是要追上车队了,季青珣忘了要让李持月吃教训的打算,一出试院就骑上马奔出了明都。
罢了,要是又出事怎么办,有账还是他们私底下算吧。
他昼夜兼程,跑坏了两匹马,才出了京畿道。
到了车队落脚的官驿,这里入目是一片触目惊心。
处处打斗之后破败的景象,门板楼梯上的血还没有洗干净,死掉的护卫被码放在一起,有十几个人,公主的车队七零八落地
季青珣瞳仁紧缩,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许多。
他下马到处去找,却找不到公主的身影,连许怀言、尹成都没有看到。
官驿的驿丞见来了人,连忙问:“是衙门派人过来了吗?”
公主才刚落脚官驿就遇上了刺客,他们哪担待得起这样的大事,兹事体大,他们赶紧让人去临近的城镇求援了。
只是怎么就派了一个人来?
季青珣急促地问:“他们往哪儿去了?”
“他们……小的也不知道啊。”
当时月黑风高,外面又是要命的事,驿丞躲在自己屋中一夜不敢出来,等天亮的时候才敢出来看,一下就被地狱般的景象吓住,差点尿了裤子。
季青珣问不出去向,只能又骑上了马沿着一路留下的痕迹找出去。
“主子……”
季青珣正低头,听见这一声,抬头就见许怀言和尹成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都带着伤,后面跟着零星的手下。
“公主呢?”季青珣只记得问这一句。
为什么阿萝也没有跟他们在一块儿,她到底去哪儿了!
许怀言没想到主子这么快就奔过来了,这儿可是已经出了京畿道,难道他没有考会试吗,要不然怎么能现在出现在这儿?
但主子明显阴沉的面色不容他多想,“我们和公主被杀手冲散了,周旋了一日夜,好不容易解决掉了那些杀手才走出来的,只是公主……不知去哪儿了。”
不知道……这儿也不知道。
季青珣此刻那点斗气的心思已经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心和恐慌。
“他们往哪儿走散的,几个杀手跟着?”
许怀言:“东边,杀手大多被我们留住了,但是公主身边只有知情跟着……”
“凶多吉少”四个字许怀言没敢说。
话音才落,季青珣已经策马出去了,一边沿着踪迹追寻,一边喊:“阿萝!”
“阿萝!”
“阿萝——”
高喊声在山林中急切地回响,却只有簌簌落雪的回应。
沿着凌乱的脚印,他找到了一处洞窟,他们应是在此躲藏过一会儿,但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季青珣没有气馁,扬鞭继续向前。
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终于,让他听到了兵器碰撞出的声响,凛起心神朝声响的来处奔去,果然看到了打斗在一起的几个人。
可是仔细一看,只有知情一个人,仍旧没有看到阿萝的身影。
再这样下去,她身边就一个护卫都没有了,季青珣愈发心焦起来。
知情被几个杀手围困住,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季青珣本想离去,眼下找到阿萝是最要紧的是。
可是若知情死了……
她一定会伤心。
季青珣想起前世,阿萝会坚持不住,也是因为韦玉宁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四个心腹,这些亲信在她心中占了很重的分量。
而且大概只有知情知道阿萝往什么方向去了。
季青珣说服了自己,拔剑加入了战局之中。
“杀手都在这儿了?”他握剑的气势自是不同,那些杀手敏锐地感觉到来了个高手,互相对视了一眼,将刀剑全冲季青珣而去。
“是。”知情没想到季青珣会出现,一个晃神又被划破了胳膊。
没有杀手追着阿萝,那她应当就是安全的,季青珣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别死在这儿,显得太废物!”季青珣丢下这一句,一个“苏秦负剑”将袭来的刀剑化在一处又震开。
杀手如被震开的铁水,但很快就围拢了回来,招式比刚才更密更险。
这一次就是季青珣也不轻易应对,他本就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日夜,精神已经熬到了极致。
但他尽力忽略这点疲惫,急切地要把眼前的人杀干净。
可这些杀手像不会疲倦一样,攻势打退一重又来一重,连季青珣应付起来也越发吃力。
他们常年悬挂在万丈高崖之上搏杀,没本事的已经掉下山崖摔死了,眼前留下的个个是武力耐力万里挑一的,不然许怀言和尹成也不会被杀得七零八落。
季青珣杀了一人,但自己也受了点伤,杀手见状,口中哨响,震彻山林。
很快附近的树上又坠挂了几个咬着刀的人。
怎么越来越多了!
知情和季青珣同时升起这样的念头。
季青珣的面色越来越沉,这些杀手如此厉害,就算他留知情一人在此拖住,之后也会后患无穷。
他务必在此杀尽,绝了阿萝的后顾之忧。
“刚刚吹哨的是谁,听到了吗?”季青珣问,方才哨声是从他那边响起来的。
知情竭力格挡开眼前的杀手,说道:“听到了,那个面颊上有疤的!”
季青珣眸光一凝,借着在杀手刀上踏出的去势,翻飞间已经越过了两个人,口中藏哨的杀手见他直朝自己而来,又吹响了一声。
赶来支援的杀手立刻朝头领聚拢。
头领果然重要,这些杀手虽然厉害,但没有什么合作,他们出来应是被交代过,凡事要听领头的安排。
将他杀了,这些人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此刻察觉出季青珣的意图,挡在他面前的杀手越来越多,季青珣喝道:“你绕过去!”
少人阻拦的知情立刻冲了过去。
头领根本不将知情放在眼里,而他的目标却只是那些冲季青珣而去的杀手,但此举也会让他的后背暴露在头领的视线中。
头领一刀劈来,知情根本不管。
可那些杀手对付一个季青珣已是苦恼,背后又出现一人,让他们犹豫了一下,直接被季青珣踹了出去。
季青珣将人踹到知情身上,将他打偏,避过头领致命的一刀,可就算如此,长剑几乎擦着知情的肩膀而过,拉出一道血口。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头领又要刺出一剑。
知情借着被压倒的去势,将杀手挡在身前,逼得头领收刀,季青珣终于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一句言语,挥出的全是取命的招数。
可是能当上头领,这个杀手定然是最强的,何况还有这么多援手,季青珣就算接近,也难以将人杀掉。
被挡住两招之后,二人距离又被拉远。
季青珣从贡院出来就出了明都,自不可能带什么毒药暗器,此时长腿一扫,将散落的刀剑全都扫起踢出。
借着杀手挡剑的空档,他风驰电掣一般,以诡异的步伐走到了头领面前。
季青珣骤然出现在眼前,是又一次,短短的时间里两次出现在面前,是极大的压迫感。
他的眉目比横贯的长剑更加锋锐,浑身浴血,碧绿的眼睛眸光妖异,宛如玉面修罗。
头领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死亡威胁,他该拉开距离,在一边指挥,而不是和这个人对阵!
打定主意,他赶紧往后掠去。
看他要逃,后背就不得不暴露在季青珣眼前,可身后的杀手也已经打落了剑,要再一次阻止他。
季青珣根本不理会已到腰间的刀,长剑直追,利落斩下头领的头颅。
那刀也没入腹中,季青珣一样受了重伤。
他咬牙将祸首劈开,点穴止住腰间的血。
此时谁人不是伤痕累累,季青珣将头领的头颅踢开,额发微散遮住锋芒毕露了眼,
“现在,我可以一个个杀掉你们了,要跑的赶紧。”
这些杀手悍不畏死,见到头领死了,沉住气又要杀来。
眼前杀手不过十人,但难缠程度能让人崩溃,季青珣握剑的手背绷出青筋,杀成了一个血人。
他们吊在树上,如猿猴一般甩**而下,一击之后又快速爬回树上,十人交替,密不透风。
鏖战间天都黑了,季青珣才终于斩断了最后一人的咽喉,卷刃的长剑插在地上,支撑住他的身体。
季青珣已经到极限了。
知情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了地上,此刻他满身鲜血,和一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季青珣还不能让他死,他皱紧了眉头,把人翻过来,锁住他一口气。
“阿萝往哪儿去了?”
“公主……”知情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季青珣大声问道:“她在哪儿?”
“北面……找山……”知情说完这句,再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要是把人留在这儿,知情绝对活不成,可是马已经跑了,要带走人,他只能背着。
瘫死的人被提了起来,勉强抛到背上去,季青珣背着知情往北去,天又下雪,前路更是茫茫,已经入夜了,要找到她留下的蛛丝马迹更加困难。
一路往北走,季青珣的每一步都在扯动着伤口,点穴已经不管用了,这雪天里也找不到止血的草药。
路上遇见了一个砍柴下上农夫,看到两个鲜血淋漓的人,怕得赶紧要绕开他们。
季青珣长剑挡住农夫去路:“可看见有女人?”
“这……”农夫犹豫了一下。
他眼中划过暗光:“在哪里?”
农夫吓得举起了手,“在山上打柴的时候看到,好像跑到山上的寺庙里去……那,那山寺的和尚懂些草药,也能帮你治治伤。”
他害怕自己被杀掉,有些讨好地补充了一句。
季青珣收剑将人放走了,很快就看到登山的石阶,石阶旁的石头上刻了山寺的名字,感明寺。
长阶蜿蜒迂回,被草木挡住,看不见有多高。
季青珣深吸了一口气,踏上长阶,一步一步,起先还能走,但他实在伤得实在太重了,又有一个人沉沉地压在身上,腰腹间逼出了更多的鲜血。
在一节节石阶上留在带血的脚印。
越走,季青珣越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的腿沉重得像铁块,艰难地抬起,每踏上一阶,又在不住地颤抖。
眼前的石阶摇摇晃晃,好像看不到尽头,他从起先的直立,继而躬身,最后不得不攀爬……
粗沉的喘息在耳朵里回**,身上滴血的伤口让他逐渐失温。
一只手托着人,一只手撑在台阶上,很快石阶上又多了掌印。
瘦长的五指撑在地上用力到几近折断,不顾脏雪,忍着疲倦,忍着伤痛,只为了把两个人再往上送一点点。
季青珣想把人丢下,那样他就能轻身上去找她了,就算她会生气,他也只能说自己尽力了。
可这样的天气,把一个重伤的人丢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阿萝会伤心,还会怪他……
都带到这儿了,她下山的时候看到,知道自己半路放弃,一定要生气的。
上辈子她的四个亲信死了,她就怪他了,还很生气,气得从凝晖阁……
这一次他把人救回来,阿萝能不能,彻底放下前世的心结呢?
季青珣慢慢佝偻下身子,手臂也几乎抬不动了,他脑子里乱乱转着念头,却始终没有放下知情。
石阶上的脚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拖出的长长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