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心转意?”许怀言从未想过主子会请教自己这样的问题。
季青珣点头:“你最是了解女子的心思, 究竟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呢?”
他一个人想了好久,也想不清楚这件事, 只能请教许怀言。
这……公主都对主子下了这么重的手了,主子怎么还能一头往里面栽, 这是伤到脑子了吧。
便是夫妻,正经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该报复回去才是。
但做人属下的, 许怀言也不好说出来,只能说道:“只是属下还不知道,公主为何对主子动手?”
要知道症结,才好对症下药嘛。
季青珣眼神定住,失神了许久, 才说道:“大概是我逼死了她……还有和她的孩子?”
许怀言听不明白, “主子和公主何曾有过孩子?”
又怎么能害死还活得好好的公主?
“我也不知道……”季青珣想到她哭的样子,沉闷的痛意充斥胸膛。
许怀言觉得是主子出问题了, 从山庄遇刺那晚之后,季青珣的精神就不大好, 时常恍惚。
“主子莫不是把韦玉宁死前的“疯话”当真了?”
许怀言还想说, 却在季青珣看过来的眼神下不得不噤声。
“我不是让你分析她说的是真话假话。”
“是……”许怀言醒了醒神,说道:“主子和公主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只要主子耐心些,让公主慢慢想起您昔日的好处来,女子总是念旧的,
旧情一旦复苏, 您再做几件事,让公主知道您同她是一条心的, 公主态度说不准就慢慢软下,舍不得再苛责主子了。”
“这样就行了吗?”季青珣想了一会儿,
又问:“她若是已移情别人,我杀了那人,又当如何?”
那当然是放手,顺手再把仇给报了就是,大丈夫何患无妻!
可是主子要的显然不是这样的回答,许怀言还真不知道,“这属下也不知道。”
那上官峤到底要不要杀呢?季青珣陷入了苦恼。
见主子又走神了,许怀言小心问道:“主子当真要放弃这么多年的筹谋?”
他们和韦家周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拿到了诏书,待到时机成熟,主子再将身份展明,登位之后的微词也能压下。
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停下,那之前一切的努力不就都付诸东流了吗?
许怀言也知道主子虽然利用了公主府,但对持月公主的感情也绝不虚假。
可到了今日,许怀言才意识到主子的这份感情早已超过了一般的男女情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此事不急,眼前最重要的是咱们至少不能变成反贼。”季青珣还是能想清楚的。
至于那诏书,等阿萝愿意重新相信他了,他再将交给她,好叫她彻底安心。
许怀言不知他心思,只以为季青珣想挽回公主也有要继续图谋的帝位的缘故,心中稍感安慰。
这时,敬大夫骂骂咧咧地出现,“老夫好心给你那公主治腿,她竟然让人赶我出来,哼!不识好歹!”
季青珣替李持月给敬大夫赔罪,“她记恨明润楼的事,又觉得留你在府里不安全,才出此下策,此事我代她赔礼。”
“哼!她没准还不稀罕你替她赔礼呢,”敬大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你也是,人家恨你,还往跟前凑,图她什么!”
季青珣不说话,但态度也分毫不改。
敬大夫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说道:“你这事多好办,我这儿有一瓶药,你给她灌下去,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不会再记恨你。”
敬大夫出起坏主意来一点都不含糊。
许怀言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
可季青珣却没有答应,埋住问题就没事了吗,长久以来处置事务的敏锐告诉他,未必。
而且阿萝身边有那么多人可以告诉她真相,难道要全都杀了?
那时和她结下的就是更大的仇怨,季青珣担心会有反噬的一日。
“没什么好犹豫的,我先把药给你,要是他的计策不管用,你再用这瓶药就是了。”说着,敬大夫将药拍在了季青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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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行宫上
在陈汲走了之后,李持月打开了那封信。
原来手中的玉佩是他家传的……
李持月低头反复端详着,心里欢喜,又多了一点埋怨,他怎么不在回来的时候亲手交给她呢。
将信贴在心口,她远望着明都的方向。
窗外只能看见雪覆千里,宫殿如星树似毫,唯望不见良人只影。
如此又过了几日,李持月算算日子,“上官峤今日就要离开明都了吗?”
秋祝点头:“照先前的消息,应是今日启程。”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能送他一程,只能吩咐道:“让派去护送的人警醒些,别让人有动手的机会。”
“阿萝是怕我会动手?”
李持月一看过去,果然是季青珣。
他冒雪上山,此刻入了殿内,已解下了避雪的斗笠,又拍去玄色大氅上的雪花,自然得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
李持月这阵子过惯了不见他的好日子,还以为季青珣真的进不了枫林行宫,结果他还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吓人。
季青珣将大氅挂好,带着惦念看向她:“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我自然要来找你的。”
没想到一个月这么快就到了,李持月还真没感觉,不过她这儿可没有季青珣想要的答案。
“你还没说呢,难道这行宫也被你挖了密道?”她怒目圆睁。
季青珣解了她的疑惑:“这么冷的天,哪有工匠肯给我挖呀,不过是公主心善,不忍大雪中让守卫站在雪里,我才能偷空进来的。”
知道阿萝见不到他定是过得惬意,可是季青珣不能不来见她。
李持月知道没有暗道,总算放心了一点,也怪她松泛了一个月,才会疏忽了防备。
季青珣很快就看到阿萝手上拿着的玉佩。
成色普通,天底下多少的好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偏偏宝贝似的握着这一块儿,是怎么来的,季青珣心里一下就有数了。
李持月正考虑着加强守卫的事,忽然手上一空,那玉佩就到季青珣手里去了。
她急眼了:“还给我!”
这么宝贝,果然是上官峤送!
“该不会是什么家传的玉佩吧?”他翻转着那枚玉佩,端详得比李持月还仔细,竭力忍耐住才没有扔到窗外的雪地里去。
李持月说道:“知情,去拿回来。”
知情已经上前来抢了,可惜季青珣养好了伤,一边躲一边问:“你到底跟多少个男人私订了终身。”
季青珣说这句话的酸味十里可闻,“这么庸俗的东西也值当给你拿着。”
若是放在从前,他绝不止阴阳怪气这一句话就算了,可是现在,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效,季青珣要的只是她回心转意。
别的……他可以不在意这段过去。
李持月又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她看到了季青珣眼里明晃晃的嫉妒,担心他把玉佩给砸了。
可李持月越着急,季青珣越不给,玉佩坠在手里轻轻地晃,“再抢,我就砸了他。”
“知情,回来,”李持月平复了一下怒气,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季青珣下巴一扬:“你来抢,抢到就给你。”
“季青珣!”李持月真的生气了。
他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十分欠揍地说:“声音大可不算数,来啊。”
季青珣分明知道自己受伤了,站不起来,他又比自己高一个头,抢什么抢!
李持月抓了桌上的冬枣朝他砸过去,个个落空。
“我说认真的,敬大夫说你可以试着走两步了。”
李持月扔空了果盘,才说道:“我待会儿自己会走,你把玉佩留下,快滚!”
季青珣摇头,拍了拍膝盖哄着,“来,你走到我这儿来,我就还给你,不然扔到山崖底下去。”
“知情,秋祝,你们出去!”李持月一拍桌子,让殿内侍奉的人都下去了。
她捏紧了拳头:“你要是戏弄我……”
“我只是不想你像令狐楚一样,往后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这样也不错,最好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了,就我守着你……”
他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说出的话惊住了李持月。
“闭嘴!我要站起来了。”她才不要像令狐楚那样!
季青珣在远处拉了椅子坐下,撑着脸看她:“可惜了,瘸着也不错的。”
外头大雪如鹅毛一样地下,寝殿里燃了地龙,又铺着厚厚的地毯,李持月连鞋袜都没有穿,原是卧在美人榻上看雪的。
她掀开毯子,撑着榻沿慢慢站了起来。
受伤的那条腿还使不上力气,甚至躺了一个月,另一条完好的踩在地上也觉得脚踝发软,伤腿只是踮在地上而已,算不得踩。
光是站着就已经摇摇晃晃的,还要扶着东西了。
季青珣见她勉强,起身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李持月想甩开。
他又来了一句,“没必要闹这些无谓的脾气,你知道我想帮你的时候,就是最可靠的。
等你要杀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问,今日扶了你,怎么还忍心杀我呢。”
“谁会多余问你。”李持月冷睇他一眼,“啪”地把手拍在他的掌中。
季青珣稳稳地握住了那只手,似握了一截玉笋。
“慢慢走,不能单脚跳,踩实了,对,一步一步来,疼吗?”他耐心地引导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李持月低头看自己的每一步,疼,但她偏不示弱。
到后来她的两只手都让季青珣牵着,两个人一个前进,一个后退,让殿里绕了几个圈。
“阿萝做的很好。”
把软倒的人抱进怀里,季青珣摸了摸李持月的脑袋,细心地擦去她额头的细汗。
“玉佩。”她手一伸,只在意这个。
难得的一点愉悦就让她挥散了,季青珣下撇的眼尾,让李持月恍然间以为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少装模作样的,给我!”她恶声恶气地。
季青珣有心疾要她治愈:“你说点好话,我就给你。”
李持月索性伸手在他腰上摸,丝毫没有忌讳,一心要把上官峤玉佩找出来,结果季青珣藏得死死的。
“找出来也算你的本事。”
劲腰上两只小手乱爬,找得季青珣心猿意马,可李持月一无所获。
蹀躞上只挂着一枚旧年她送他的玉佩,种水澄澈通透,阿萝说像他的眼睛一样,季青珣很喜欢,从不离身。
李持月气坏了,扯下他腰间的那一枚,用力掷了出去。
玉石砸在地上是突兀的一声,又骨碌碌滚了一会儿,消失在地毯边缘。
季青珣看了过去,没有再动。
李持月还被他抱在怀里,清晰地察觉到季青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
她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不过那玉佩砸了也好,反正都是她给的东西,季青珣都不配留着!
“谁,谁让你不把玉佩还我的。”她指责道。
他不回头,把一个玉佩塞她手里,闷闷地说:“还你。”
算季青珣还讲信用,真的就还给了她,李持月见玉佩完好无损,连忙藏了起来,可季青珣从头到尾都没有再低头看她。
他只是凝望着那个方向,安静得出奇。
然后季青珣松开抱着她的手臂,转身朝砸玉佩的方向走去,将玉佩捡了起来。
莹润的玉石里多了一条裂缝。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他也跟这块玉佩一样,被阿萝弃如敝屣了。
季青珣心痛却不肯示弱,将玉佩藏进怀里,冷嘲一声:“让你睹物思人,上官峤的小心思还真是不少。”
李持月将心中那点不自在挥散,不理会他,跳着脚回到了榻上,“没事你就走吧。”
他按着心口起身,有纤长的眼睫湿湿贴在了眼眶外。
走到她的榻前,半跪下问:“阿萝,不管前世我做了什么,那都是我不知道的事,这辈子做的,我也被你教训过了,现在我不想什么帝位了,只想帮你,你能别这么对我吗?”
姿态仍旧低下,声音里全是委屈和难过。
所以前世的错能拿来责怪今生毫不知情的他吗?
季青珣知道背着她谋朝篡位是错,已经回头是岸,自己还应该苛责吗?
李持月不想和他去辩这些道理,在她眼中,季青珣极端危险。
她不会跟他就信任与否的问题周旋,以免落进又一个圈套里。
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人解决掉。
她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起来,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可怜。
被看的人眼尾泛起薄红,见她越凑越近,以为阿萝要吻过来,眼眸半阖,粉而润的薄唇抿了一下。
结果她掐住了脸颊,季青珣的唇被迫嘟起,清冷浓艳的风情一扫,变得形容呆傻。
“好啊,我原谅你,但你也知道我已有了新欢,勉强我宠幸你也是一件错事,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说罢她松手,拿毯子盖住自己,只留一个背给他。
季青珣静了一会儿,“可你应该知道,若是我不爱你,就能心无挂碍地把你杀了。”
他说出这句狠话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一点不像威胁人的样子。
李持月也不想利用他所谓的爱,毫不怯懦地说道:“我就在这儿,你想杀就动手吧,反贼!”
说完这句啊,她只听到坐地的声音。
最终还是季青珣去了降旗,无奈说道:“你手里一定有拴着我的绳子。”
李持月闭目不语,还是季青珣自己把心情调转过来了,捏着她凹下的腰肢:“还不能睡。”
“又干什么呀?”李持月咕哝着,扯毯子盖住了头。
他在腰上随意地捏了捏:“你的腿气血不畅,敬大夫教我怎么按穴位,你得起来。”
她猛地坐起来:“一定要按吗?不按就好不了了”
季青珣没被吓住,而是无比认真:“别人是不会坏,但之前你又踢又踹的,伤得严重,不按不行。”
“喏——”她把伤腿撩了出来,睡都睡过了,她懒得在意这点接触。
季青珣盘坐在美人榻的榻尾,将她细白伶仃的小腿上端在手上,卷起了裤腿。
手滑下握住她的足弓,端正纤柔如玉削,五跟脚趾圆润赛雪,脚底又透着淡粉。
李持月对他的接触太熟悉了,以至于被握着足,也不会有多不自在,懒得管他。
季青珣赏玩了片刻,才照敬大夫教的,按到她足底的穴道上。
“啊——”李持月捂住嘴,“怎么这么痛?”
“你当我在同你开玩笑吗?”
“停停停!”如非必要,李持月一点苦都不想吃。
“别闹,你真想”
“啊!停下,季青珣,本宫剐了你。”
“好好好,咬住这个,不要喊!嘶——”
秋祝的手按在门上,听到里面的声响,脑子陷入了斗争,到底要不要进去?
可要是不进去,公主被欺负坏了怎么办,可是要是进去撞见……
她一咬牙,敲了敲门,“公主,奴婢进来了。”
没人回答,似乎没有听见。
秋祝忐忑地推开门,李持月不时发出惨叫声,待看美人榻上的情形时,秋祝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公主扭得毯子都掉到榻下去了,但季青珣还安坐在榻尾,被咬的是他的手臂。
只是按腿而已啊,秋祝又转头出去了。
“看,果然叫人误会了吧。”季青珣拍了一下她的软臀。
李持月瞪眼哼了一声,牙关收紧,季青珣眉毛都没跳一下。
但李持月怎么叫痛,脚怎么也抢不回来,被牢牢握在季青珣的手里,什么狠话都说完了,他一定要按敬大夫教的,结结实实地按完。
松了手,李持月也喊累了,趴在被子里,噙着痛出了眼泪喘气。
季青珣抚着她的背,“别哭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你从前都不会这样对我……李持月张了张嘴,想这么说,但是又意识到不对,闭了嘴。
“之后也要多按,阿萝没准还能长高呢。”季青珣不知道她心里那点想法。
李持月只剩一个字:“滚。”
季青珣却突然说道:“我带你去送上官峤可好?”
“你说什么?”李持月没有反应过来,被他凑过来亲掉了眼泪。
—
已是隆冬,大雪埋住了道路,李持月披着带兜帽的貂裘,只一张脸露在外边,清超拔俗,不染纤尘。
这样的雪天枫林行宫行不得马车,为了见上官峤一面,李持月让季青珣背着自己下山。
“现在到山脚下去,没准正好看到上官峤经过。”
“没准?”她不乐意了。
“到了,就在这儿等着吧。”季青珣在一个坡上将人放下,下面就是官道。
李持月翘首等着,“人不会已经走过了吧?”
季青珣抱臂远望,不再说话。
说要带她来送上官峤,是季青珣突然生出的念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儿了。
原来他能做的、让她开心的事,就只剩这一点儿了。
待会儿他最好聋了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李持月见季青珣垂头,没有说话的意思,有些捉摸不出这人在想什么。
等了一会儿,官道上就出现了一驾马车。
李持月认出了跟随的护卫正是公主府的人,抬手挥了挥。
有随从看到了坡上一直往这边瞧的人,往马车里说了一句话。
上官峤掀开车帘露出了一张脸来,马车也停住了。
见到毛茸茸的公主,上官峤的笑意还没有绽开,紧接着就看到了季青珣。
季青珣就规矩地立在李持月背后,没有言语,只是做足了占据的姿态。
上官峤也早就清楚公主为何让自己提早去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