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很快就进来了。
李持月问他:“到哪儿浑玩去了, 我回府了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
知道公主派人找他去了,解意哪能不开心啊,就是一抬眼又看到了季青珣, 觉得讨厌得很。
怎么公主没处置就算了,怎么还任这个人跟回来了。
但现在不是管季青珣的时候, 他在李持月面前矮下身子,声如蜜糖:“早知道公主急着见奴婢, 奴婢就守在院子里, 一步都不走了。”
李持月摸摸他的脑袋:“到底是哪儿这么好玩,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季青珣和上官峤的“战事”已歇,静静听主仆二人闲话。
解意有点不好意思了,“奴婢先前是去看了洛无疾的弟弟了,那孩子现在挺好的, 每天都能下地跑一会儿, 可爱得很,给诊脉的大夫说大好了。”
解意还挺喜欢跟小孩子玩的, 宫里没有什么天真的小孩。
然后他又说:“大夫还说秦殊意的阿娘病势有些凶险,奴婢见公主有事要见上官先生, 就往秦殊意家中去, 想看看情况,半道听闻公主在找奴婢, 这就赶紧跑回来了。”
两个大佛杵这儿,李持月不想谈什么秦殊意,只问:“那洛无疾如今功夫如何,本宫还一直没有考校过呢。”
“他可刻苦啦, 除了睡就是跟师傅对招,师傅都让他熬瘦了, 现在人跑起来跟风一样,跑树比猴子还快,长高了一点,不过人还是窄,
中郎将说这样的身形跑得才是快呢,知情也指教过他几招,看起来很满意。”
解意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停,李持月将一碗汤端给他。
她点头道:“能让知情满意,听起来是个好苗子。”
“那小子当初还喊过我一声干爹,说来我也应担起责任,指教他几招。”
季青珣不声不响地降下惊雷。
李持月悚然一惊:“他何时叫过你干爹?”
真要有此事,她定要拿洛无疾是问。
季青珣从上官峤铁青的脸上收回目光,漫声道:“看来是我记错了,不过那洛无疾既然让公主如此上心,我也想尽尽本分。”
李持月只觉得季青珣不安好心。
难道他还想从自己手里抢人不成?
不过以洛无疾如今的本事,他大概还看不上。
但经过明润楼之事,李持月后来听知情说,季青珣武功绝不在他之下,也让她有了疑虑。
知情甚至说,那日连季青珣有没有使出全力他都不知道了。
能在太子多次刺杀下存活,当然不是文弱书生。
李持月知道季青珣自幼习武,可对他的功夫深浅一无所知。
紫宸殿中,他一剑斩下李牧澜的头颅,她也看不懂门道,更不知道他的厉害。
“指教不必了,你有空不如指教指教知情。”她说道。
名为指教,实则她想再看看季青珣的功夫深浅,来日派人杀他,心里也能有个底。
这件事在李持月心里越来越急了。
“好啊。”季青珣应得干脆。
将那碟剥好的虾放在李持月面前,他道:“何时要我指教尽可说来。”
此言一出,满桌默然。
所以他的武功当真在知情之上?
自己府里究竟藏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李持月也不赶着去礼部了,说道:“等用完了膳,你们切磋一场?”季青珣并未反对。
知情抱剑的手微微收紧,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季青珣则不紧不慢。
饭罢,香茶漱过口,看到端上来的茶点,季青珣似有触动,“你知道我在饭后不爱吃甜的,就喜欢这金银夹花配茶。”
李持月皱眉,她从前是知道,可今天会有金银夹花,纯粹是巧合,这也能拿来做文章?
看来季青珣终于是疯了。
她皮笑肉不笑:“你喜欢就好,本宫也没吩咐,大概是府里的嬷嬷惦记着你吧。”
“也是,到底也算在这府里,和公主一块儿长大的。”
季青珣嘴硬起来让李持月也甘拜下风。
歇了一阵儿,解意讲了这几日公主不在府中,内外里发生的新鲜事。
听闻令狐楚要成亲了,娶的是小官之女,断了一条腿,他不能科举,又非家中长子,便是恩荫也没什么前程,自然不得贵家女子青睐。
解意悄悄说:“公主,听闻那女子有几分像您……”
李持月皱眉:“慎言。”
解意闭了嘴,其实从前令狐楚不说,这府里也有风言风语,觉得令狐楚背叛公主府,是因为李持月偏宠季青珣,令狐公子嫉妒又不能接受,才和公主离心的。
李持月对于令狐楚要娶谁,想不想她,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她又低声同上官峤说话去了,说的不过是二试的人选和打算。
知道上官峤快升任御史,她有些担忧,这一世不单要防备那些高官,还有季青珣这条毒蛇,不知会不会在背后出手。
乡试被他躲了过去,李持月觉得该在上官峤出发边关之前,把季青珣彻底解决掉。
上官峤低头和她凑近说话,嗅见公主沐浴之后清冷宜人的淡香,被季青珣惹得翻涌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忽闻一声抽剑声。
厅中所有人循声看去,就见季青珣和知情已经掠到庭中,一般的动作迅疾,纵跃如飞。
李持月和上官峤对视了一眼,所有人起身站在厅外看着庭中比试的二人。
只是几息之间,已经听见数声剑锋相撞的铮鸣,听得在场之人神魂震**。
刀剑无眼,没说点到为止,两个人开刃的宝剑带着嗜血的锋芒,挥舞得寒光湛湛。
李持月屏息静气地看着,那剑锋几次堪堪擦过人脸,她的心已经彻底被吊起来了。
秋风骤起,吹得比剑的二人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分明不过一会儿,知情却知道,打得太久了……
不止和从前在暗卫处的比剑完全不一样,跟那夜明润楼的打斗也不一样。
知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劈不出一剑畅快的,好像被困在了一个方盒之中,完全施展不开。
上官峤也看出来了,知情的步法被限制得厉害,虽不见落入颓势,但如同被捆在了原地,进退不得。
越打,知情的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干脆不顾利剑划破衣袖,身子轻轻一纵,往栏杆借力,不再留手地朝季青珣咽喉而去,将所有杂念摒去。
“唰——”
几乎割破耳膜的一声,季青珣和知情的剑都在离对方喉间寸许的时候停了下来。
看来,二人打了个平手。
解意冷哼了一声:“也就一个平手,刚刚还说什么指教呢。”
上官峤却说:“不是平手。”
李持月对武学一窍不通,她原也以为是平手,听了上官峤的话,又看了过去。
知情缓缓地收了剑,神情莫测。
上官峤说道:“季青珣的剑还能进。”
而知情是根本进不了一寸了。
这种刻意的相让简直是一种羞辱。
但他是公主的暗卫,不能存好勇斗狠之心,就算再不甘心,切磋既过,他该回到公主身边去,做好一个影子。
可是,这样的他能护好公主吗?
李持月看穿他心中所想,道:“知情,回来。”
季青珣将剑随意挽着,说道:“公主这侍卫比其他人是不差的,但凡遇到什么样的刺客,都能给公主争得逃命的时机。”
李持月话在喉间滚动,到底问了出来:“若你是那刺客,本宫能不能逃?”
季青珣摇摇头,“若我是刺客,怕是看到公主一眼,就把剑交出去了,公主想捅多深,就捅多深。”
玩笑一样的话,李持月捧场地笑了笑,眼底全是冷意。
看来要借刀杀季青珣,麻烦了。
这时春信走了进来:“公主,那秦殊意在府外求见,说是想为家中阿娘求一味药。”
李持月记起解意方才说,秦殊意的阿娘似乎是又病重了。
她问:“求的什么药?”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一根老参,秦殊意说他并非讨要,愿以传家宝抵押,来意必还公主。”
春信说着举起了一个布包着的包裹,里面是一幅古画,落帖是秦少明,前朝有名的画师。
没想到秦殊意祖上是秦少明,看来也是书香世家,这当是祖上传下来的唯一一幅画了,不然也不会甘为面首,秦殊意也是个有孝心的。
李持月道:“画收好,去取参吧。”
季青珣将剑送回鞘中,说道:“说来我上次太过唐突,若是秦殊意也来了,我想同他赔个礼。”
有了上次面首入府的前车之鉴,季青珣对待情敌已经能藏好情绪。
他不愿在一次次冲突里,让阿萝有机会将他越推越远。
李持月却提起了警惕,当初他那阵仗差点把人杀了,现在才觉得唐突,怎么看都觉得是满腹的算计。
她摆摆手:“那件事也说清了,都过去了,你不必在意。”
季青珣也未坚持。
上官峤知道今日是没有和公主独处的时机了,便先告了辞。
李持月本想同他一道出门,她原就是要去礼部的,正好二人在路上说说话,但无奈自己的打扮还不宜出门,怕是要费些时辰,只能让他先走了。
—
季青珣也出了公主府。
半道上正好见到秦殊意对着送参的小侍女千恩万谢,正准备离去。
欲走的脚步一顿,季青珣喊了一声:“秦公子,留步。”
秦殊意转头看清了来人,脸色霎时惨白,跟见了鬼一样。
季青珣走过来时,秦殊意恍惚又想到了那日他提着剑满脸戾气上前,要他性命的样子。
“季公公公公子,在下只是来求赐老参救母,绝没有见到公主,先前的事也是误会。”他怕得连说话都磕碜。
当时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真就没命了,现在再见到季青珣,怎么可能不怕,抱着老参一个劲儿往后缩。
“秦公子,那日是在下冲动,季某在此向你赔礼。”季青珣一改阎罗做派,温文有礼了起来。
秦殊意哪敢要他赔礼,连连摆手:“无碍,无碍,我先走了。”
“季某顺道,不如送秦公子回去吧。”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秦殊意都要哭了,“那个在下……那天的事都是误会的,季公子你就放过我吧。”
他来了兴致:“哦,是吗,怎么说?”
“真的真的,那日其实是在下误会了公主的意思,”
这也是在解意的提点下,秦殊意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公主其实只是将在下领回府中,并未让在下靠近,是在下会错了意……”秦殊意将误会含糊了过去,
“公主其实一早就听到季公子您进来的动静了,才故意顺势而为的,她故意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气季公子您,可见对您有多在乎,定是放在了心上的。”
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季青珣的面色。
季青珣高出秦殊意半个头,他微微扬起的脸眉骨深邃,风姿天成,“你说,公主是为了气我,才将你找来的?”似恍然大悟的语气。
秦殊意说到他心坎上了,连忙奉承:“那是肯定啊,公主定然是把您放在心尖上了,才会闹出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来,不然闯公主闺房这么大的过错,寻常人哪能轻易放过了,
现在一看,公主不但没有半句责备,这府中还是任您来去,恩宠可见不同寻常,就算之后……没有,没有,谁也不可能越过您去了。”
秦殊意的话说完,季青珣就看见那一角转身离去的白衣,翠色的眼瞳深邃藏冰。
他状似开怀,“将你卷入此事,实在是在下失礼了,来日定着人送赔礼上门。”
说罢就出了公主府去。
—
回到鸣壬坊的新宅之中,陈怀言就迎上来了,“听闻主子在乡试里出事了,可要紧?”
许怀言也参加了乡试,但同其他考生一样埋头对付考题,余事一无所知。
一出来就听闻了贡院出了命案,死的其中一个还叫“季青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又觉得主子不可能出事,幸而一眼就看到了主子在人潮之中,才放下心来。
季青珣却没有同他一道回去,而且等着公主的马车,跟着回公主府去了。
许怀言只能自己先回来。
季青珣道:“有惊无险,关陵那边有消息了吗?”
“今日一早来的消息。”许怀言将为蜜蜡完整的小竹筒交个季青珣。
他打开竹筒,里头的消息让季青珣眉头一松,“传位诏书之事怕是有着落了。”
虽然关陵韦家还没有消息,但另一头找传位诏书的人确实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照安桃的话,季青珣派人在何夫人去世的地方搜寻了好久,都不见半点踪迹,连当年的坟茔也没找到一个。
何氏是韦琅从的原配,他竟不带到关陵去下葬,而且遮遮掩掩,甚至背着自家下人葬在了谓宁,这是很不寻常的。
派去找的手下胆大心细,隐隐猜测到何氏的死只怕是障眼法,于是着意打听了那一年在谓宁落脚的女子。
结果还真就查到了。
当年有一位明都口音的妇人嫁给了当地商户,过了不久生下一个男孩,季青珣的人去查探过,那男孩和韦琅从及韦玉宁的眉眼有些相似。
手下也懒得猜,直接抓住了那幼子,果然逼得何氏说出了实情。
儿子确实是韦琅从的,她也是听从夫君的安排才苟居谓宁,只为暗中养大这个韦家亲子。
至于传位诏书,就藏进了商户家的祖坟里,至于是哪一座坟尚不清楚。
韦琅从嘱咐何氏,若他出事了,就将诏书挖出来直接烧了,若是他能回到明都,就带她母子回去。
消息当时立刻就送出来的,如今诏书也挖出来,紧跟着已经在路上了,何氏母子稍慢也会到达京城。
韦琅从还真是狡兔三窟,看来是半道上知道何氏有了身孕,才出此下策的,可惜,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季青珣将纸烧了,未见多大的喜色。
分明又行了一大步,他竟对谋求皇位一事,产生了犹豫。
许怀言见主子竟不高兴,他也没看到纸上内容,便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诏书找到了。”
只是诏书找到了啊……
诏书找到了?
许怀言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他们再也不会被韦家掣肘了,主子怎么还不高兴?
“主子为何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
许怀言从没听主子听过这句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
季青珣也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便转了话题,“如今看来罗时伝早就将视线盯住了关陵,确切说,是关陵所在的关北道,只是有了公主下嫁的消息,才慢慢开始动手的。”
许怀言也很快想通了,“他是觉得既然马上要尚公主了,此时开始针对关北道节度使,慢慢蚕食其势力,最后的目的是做兼领两路的节度使,到时候持月公主在手里,罗时伝兵力又盛……”
许怀言越说声音越小。
季青珣接上:“等时机成熟,罗时伝完全能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立阿萝为旗,杀进明都。”
寻常一个节度使是不能让皇帝忌惮的,罗时伝想润物无声,慢慢染指江北道,这才提前露了马脚。
他们能这样猜测,是因为他们就是同一类人。
“这样看来,公主不能下嫁罗时伝。”
“她绝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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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到,就快到放榜的日子了。
李持月和李牧澜因先前在贡院之中,错过了中秋家宴,皇帝特意将两人召来一块儿用了膳。
皇帝主要怕妹妹兴师问罪,就拉了李牧澜来挡着,总归罪魁祸首不是他。
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的人当然不知道,但李牧澜迎娶大理寺卿孙女为侧妃的事却黄了。
从殿内走出来,李持月不大高兴,太子也黑着一张脸,只皇帝一人拿着礼部送来的乡试的名帖,闹不明白。
没几天功夫,大理寺卿就上疏乞骸骨,带着那准侧妃回了故乡。
照理说即便不能嫁给太子了,以大理寺卿的家世,在明都中寻些门第高的公子嫁了也不是难事,但他们却并未如此做,反而走得过于着急了。
后来听闻那准侧妃是自请陪祖父祖母归乡的,可说是孝感天地。
前大理寺卿走得有些着急,皇帝没有什么好的继任人选,索性让大理寺卿之位空悬着,暂由成少卿主事。
—
离悦春宫不远的一座空殿中,闻泠以去内务府领东西为由,出现在了这儿。
李持月稳坐在一方禅椅上,听闻泠细述悦春宫里的情况。
“你是说韦玉宁如今和东宫有往来?”她有些意外。
闻泠道:“正是,韦玉宁和太妃的关系越来越差,她急于给宫外递消息,前阵子一趟趟地往天一阁跑,又到处打听哪儿可以托人带信儿出宫,这才被东宫的人注意上了。”
悦春宫失势之前,李持月常往这儿来,李牧澜自然会带人盯住这处,结果就碰到这么一只没头苍蝇。
虽不知其是何身份,但韦玉宁进宫的前因后果,悦春宫先前的宫人是知道的,李牧澜发现此人可能是夹在李持月和季青珣之间的嫌隙,当然要派人试探着接触一番,说不得能探知出什么消息。
韦玉宁病急乱投医,也就傻傻相信了去,将手中的求救书信交给了东宫的人。
李持月听罢,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看来将韦玉宁逼得走投无路,果然是有奇效。
“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闻泠点头,“知道。”
这阵子韦玉宁依靠不了良太妃,闻泠就逐渐成了她的支柱。
二人住在一块儿,亲密无间,韦玉宁虽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但书信都未避着她,盖因她也怕书信不安全,信中所言都分外模糊。
寻常看来只是给情郎去信,托他告知自己的父亲搬到别处去之类的事。
不知内情的人也不能明白信中含义。
李持月听罢,心中隐约有了计划。
她还一直愁对东宫的动向难以料知呢,说不得就能借这韦玉宁,让太子再生一次杀季青珣之心。
这一次她从旁协助,定要让季青珣殒命,收揽大权。
她倾身,附耳在闻泠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即道:“闻泠,这回别说一个考试,这件事要成了,你就是大靖朝第一医正,连个‘女’字也没有。”
这话正说中的闻泠的心坎上,大靖第一医正正是闻泠追逐的目标。
闻泠越发觉得自己和公主果然是一样的,她们都有着勃勃的野心,而这位主子和自己一样是女子,所以从不会问:“你一个女子,为何跟一群男人抢那位置?”
闻泠正色道:“第一医正也该有第一的医术匹配,来日若真的机会,闻泠定不负此名!”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赏。
她们不是俗事规矩里贤良温婉的女子,但来日,她们或能以身改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