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云寒眼尖, 一早就见到了马车里露了半张脸的公主。
说来命苦,他未得李持月青眼,从安乐公主的庵堂里离开后就流落街头了, 连顿热饭都没被招待,云寒饿得不行, 打听了路就溜达去了西市。
好歹安乐公主没有让他空手而去,给了他一块银子, 云寒也算得了个安慰。
谁知这明都的扒手也是技高一筹, 云寒好不容易在一家胡饼铺子面前站住脚,正准备饱餐一顿,结果往后腰一摸,空空如也。
不知哪方高手驾临,让他的银子不翼而飞了。
云寒没法子, 抱着剑蹲在一旁, 饿得吹胡子瞪眼。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买了胡饼,一转身就看到蹲着的云寒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的饼。
“哟, 看!看能吃饱啊?”
这个连路过的狗都要骂两句的人,正是“学钧之耻”苏赛。
云寒丢了银子, 还无缘无故挨了骂, 长剑差点就要出鞘,结果有人先出了手, 捂着苏赛的嘴就往巷子里拖。
“唔——”苏赛拼命挣扎,云寒目送了他。
人被拖走了,胡饼就掉在了云寒面前。
他赶紧去捡起来,那胡饼被油纸包裹得严实, 还热腾腾的,云寒心无挂碍, 满足地饱餐了一顿。
他拍了拍肚子,心道这书生虽然嘴损,但也算对他有点恩德,就起身朝巷子里走去,看看人死了没有。
云寒吃个饼的功夫,巷子里还热闹着。
苏赛也算被打出了经验,将自己的脑袋和五脏护得稳稳的,时不时找机会踹对面黑脚,云寒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咽气。
云寒抱剑堵在巷子口:“打够了吧,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滚!”领头的人骂了一声,又要继续打。
紧接着几声拳脚闷响,几个人就从巷子口飞了出去。
云寒把苏赛提溜起来:“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苏赛被打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被这样一问,恶声恶气就道:“我哪知道,青天白日的无缘无故就打我!”
云寒觉得照他这个说话态度,挨打也确实不奇怪,反正他是报了一饭之恩了,就扭头打算走。
“等等,你是不是把我的饼吃了?”苏赛站都站不起来了,“吃了也没事,你晚饭还没着落吧,你把我扛回家,我给你饭吃。”
云寒想了一下,走过去把他扛了起来:“你家在哪儿?”
等回了苏家,苏母一阵呼天抢地,更是感恩云寒救了自己儿子之举,听闻他是一位游侠,在明都暂时驻足,就起意请他护着苏赛,别让这根独苗再出事。
苏家不但让云寒吃饱饭,每月还有例银拿,云寒也就留下了。
谁料这苏赛有了护卫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了,今天更绝,不知怎的就闹来了十来个商户,指他嘴臭耽误了自己的生意,非要把人打一顿拉去衙门不可。
云寒不想再给苏赛当盾牌了,哪天真惹了达官显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去意已决之际,又让他遇上了公主。
这不是天赐的缘分还能是什么,云寒这才撇了苏赛,追随过来。
可惜李持月并不想搭理云寒,说道:“本宫有事,你一边去。”
知情上前把想靠近公主的人挡住,谁料少年伸长了脖子喊道:“公主,我跟着那个叫苏赛的,不但只能混个饱饭,还没个安生日子,公主,您就发发慈悲,也让我做你的面首吧。”
那天他看秦殊意被李持月带走,早就眼红了。
那小子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响屁,凭什么就越过了自己,到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他这般人才,说什么也要去享福才对!
听到这句,上官峤的下颌绷紧了,若有似无地瞟了李持月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究竟干了多少好事?”
李持月后悔怎么没让知情把这个人的嘴堵起来,扭头不悦道:“什么面首,你敢污蔑本宫,知情!打啊!”
知情领命,直接抽剑与云寒对阵,云寒眼睛一瞪,提剑防卫,嘴里不停:“不答应就不答应,怎么还要打人呢?”
吩咐完,李持月也不管他们的战况如何,拉着上官峤快步走进了书院,“咱们先进去慢慢说。”
由此门入书院,入目先是长长的石板路,虽已到秋日,仍有碧书冠盖道旁,学子的琅琅书声遥遥传来,更显得这儿比别处多了一份清幽。
李持月低声和上官峤咬耳朵:“老师,本宫立身清正,你可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是吗?”
上官峤那眼神,显见是不信。
“那日的事你也知道,我就随便找了个人回府,另一个就懒得理会,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了。”
李持月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巧,照这样下去,待会儿季青珣不会也要过来吧?
她连忙甩甩头,怎么可能,老天爷才没这么多空闲戏耍她。
上官峤解了心结,揉着她的指尖,“好了,我知你心意。”
公主能给他这样的态度,上官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李持月放松一笑,“你在这儿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帮忙呢。”
接着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这第一试也不须文采多高,只要……同我差不多就好。”
李持月想让上官峤充当一试的阅卷官,他是殿试三甲,做起此事来可说是大材小用了。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问道:“你打算何时开考?”
“自然是越快越好,你再帮定几个题目吧,说来这件事还要院长帮忙呢。”李持月觉得今日最好,可惜天色不早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说完,她又怯怯地问:“照我为规尺,不会整个学钧书院的学子都能过吧?”
公主忐忑的神情太过可爱,上官峤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笑意:“先前谁将文章给我,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现在反而自己先疑心起来了?”
“你再取笑我,咱们就别说了。”李持月加快了步子,将他甩开。
真是小性儿,他也是真的喜欢。
上官峤在她身后说道:“三娘不必妄自菲薄,不是人人都及得上你的。”
三娘这个称呼,是那日在公主府中李持月要他喊的,她觉得上官峤一直喊她“公主”到底生疏,便让他私下喊自己三娘就好。
现在上官峤从善如流,喊了她“三娘”。
很奇怪的感觉,分明阿兄也是这么喊她的,可从上官峤的嘴里喊出来,李持月就忍不住低头羞赧。
又放慢了步子等上官峤跟上来,头还默默往他肩上歪。
李持月又看向手中的卷轴:“你能集出这个册子肯定不轻松,是不是答应了院长什么事?”
她猜得不错,作为交换,他答应了院长休沐时会到书院,给学子们答疑解惑,毕竟是殿试三甲,院长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大才呢。
秋风吹起落叶,郎才女貌的二人头挨着头,正窃窃私语。
闵徊看着走在前面、完全忘了他存在的二人,只能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
李持月忙撒了手,回头:“啊,闵徊,今年试院外守卫的将领,你觉得派谁比较好呢?”
闵徊也拿出一本正经的态度,说道:“旧年都是刘将军派兵在试院外,公主今年要明文厉法,杜绝任何舞弊之举,臣以为张将军较为合适。”
在公主面前,他从来实话实说,不去想明哲保身或是避嫌之事。
李持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照旧让刘将军去吧,这次太子定会有动作,本宫就给他行这个方便。”
她也想借太子的手断了季青珣的仕途,不如就顺水推舟。
三个走进一座凉亭前稍坐,李持月摊开了名册,“你可有什么熟识的学子还在书院之中吗?”
这也只是随口一问,闵徊已经离开书院多年,与他同期的学子若是科举未第,也该离开书院了,闵徊将名册扫过一遍,摇头道:“当年同窗已经尽离开书院了,除了一个在南边当知府,无一人在朝中。”
这也说明了寒门入仕有多难,进士的席位几乎尽归世家之手,陈汲能过乡试,名次还不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书院的希望了。
上官峤道:“科举不公之处可谓俯拾皆是,莫说舞弊投卷成风,就是阅卷官在批卷之时见到考生名字,也会掂量其出身,甚至贵胄之子殴打考官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持月深以为然,“秋闱除了糊名之外,本宫会着人用一般字迹誊抄考生卷子,让阅卷官没有偏袒之机,三甲考生的文章会随榜贴出,之后若有机会,天下举子考试之时,都要用同一种字体……”
见公主确实深思熟虑过,上官峤欣慰也折服。
闵徊觉得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说:“公主,大靖朝的小吏何止千万,学钧书院能过三试之人只怕少之又少,这些人送到官场之中,如投石入海,只怕兴不起多大的波澜。”
李持月点头:“本宫知道,若是选出的这些人确实比旧吏要好,那就证明本宫这个法子用对了,往后有机会以为常例,对百姓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现在先种下因,来日等她登位的时候,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也该出一个结果了。
“历来任吏无常例,其中多是老子传给儿子,代代相沿,多年盘踞本地,甚至常能倒逼到任的主官,公主能改此选任陋习,于吏治确实是好事。”
闵徊早年为了上官的任务,常在大靖各地奔波,对此也算有些体会。
他话音刚落,另一头就响起吵闹的人声,打破了这边的安静。
知情率先落在了李持月的身后,李持月见他无事,跟着朝亭外看去。
竟然还是苏赛和那一群人,因为云寒溜走了,苏赛摔进了书院,正好顺势躲了起来,结果商贾闯进了书院又揪住了人。
现在他们直接闹进书院来了,还叫嚣着要院长把苏赛驱逐出书院。
正好去跟老师请罪的陈汲也回来了,走进了六角亭中。
闵徊问:“那边是怎么回事?”
陈汲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原来围着苏赛的是西市好几家食铺和浆饮铺子的老板。
苏赛整日在西市闲逛,前几日突然说那十几家铺子有问题,做的吃食不干净,已经闹病了不少人了,但那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只当是自己身子一时不好。
于是苏赛整日就在这些铺子门口溜达,把要买吃食的客人给劝走。
老板们见生意都没了,当然不干,就让伙计去驱赶,但这家伙属狗皮膏药的,赶走了没多久他又来,还有个护卫带着他跑得极快,老板们受不了了,这才堵到了书院来,要个说法。
不但食谱老板不满,云寒对苏赛也颇为微词,这家伙太能惹事了,他就拿那点银子,可负担不了那么多的活。
李持月听完,问道:“若真有其事,苏赛怎么不告到市署去?”
陈汲摇头:“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没根没据地耽误了人家的生意,怕是也怕自个会下大狱吧。”
“不如三娘来断一断这桩案子?”上官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