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黑风高,风儿格外喧嚣。

西风呜咽,穿过峡谷的石林松涛,变成鬼哭狼嚎的呼啸声。

普定堡城头的上千支火把,也被风吹的火光乱窜,照得城头上人影晃动,如妖魔在起舞,令人格外不安。

哪怕今晚的‘浅德德’仪式比平时隆重十倍,都无法驱散这种不安。

正如楚王所料,经过一个白天,普定部族人都知道了昨晚见鬼的事情。很多老人活了一个甲子,都没经历过这样严峻的状况。

人们都在猜测,今晚鬼门开肯定会有更可怕的情况发生。

很多人吓的收拾东西、扶老携幼,想要逃出堡去躲避,却被守卫拦住,说是苴穆有令,不允许任何人离开。

这激起了族人们的怒火,甚至跟守卫发生了冲突,最后适尔不得不亲自出面,苦口婆心解释说,不让他们离开,是因为这时候外头太危险了。

经过五次‘浅德德’的寨子里,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今晚还会进行一次献祭百牲的浅德德,这次最隆重驱寨邪仪式,肯定让饿鬼不敢靠近。

族人们这才将信将疑的留了下来,但适尔这一手也不是没毛病。

她等于官方认证了,昨晚确实闹鬼了,而且今晚会有更大规模的饿鬼来袭。

所以族人们虽然留了下来,但不安的气氛却随着夜色降临,变的越来越重,最后化成恐惧,紧紧攥着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害怕,他们愤怒,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可怕的惩罚?

然后他们便很自然的迁怒适尔,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他们一边惴惴不安的等待饿鬼的降临,一边愤愤的小声骂道:

“谁都知道水西苴穆是鬼王的苗裔,她却帮蒙古人杀了他。”

“就是,你不答应联盟,就别让人家来就是了,干嘛还要杀了他?!”

“蒙古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是蒙古人的狗吗?”

“这下好了吧,惹得鬼王发怒了,派饿鬼来报仇了!”

“她还不让我们走,就是存心让我们给她陪葬……”这样带着极端情绪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根本压都压不住。

这些话都顺着风飘到适尔耳边,要是平时她早就怒不可遏了,命卫士鞭挞这些贱民了。

但今天卫士好像也有点生气,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现在就指望着毕摩的‘浅德德’仪式一定要奏效,将饿鬼驱散。

只要驱散了饿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是驱散不了,那便万事皆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

但适尔不知道的是,被她寄予厚望的毕摩,才是最慌的那个。

就像后世卖包子的不吃自己的包子,盖楼的不住自己盖的楼一样,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缺德事。

普定部的毕摩对自己的仪式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也有着清晰的认知……他从小瞎混,学艺不精,要不是罗罗人父死子继的传统,也轮不到他当这个毕摩。

当了这么多年毕摩了,他竟一次鬼都没见过。跟同行交流的时候,听听人家今天捉个厉鬼,明天跟祖灵通个话,见鬼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他每每羞愧的想找块豆腐撞死。

幸好这个行当瞎混也不打紧,反正神神叨叨的,能唬人就行。

可他唬不住鬼啊……

自然,他主持的这‘浅德德’也是纯粹糊弄人的,根本就没什么卵用!

他一边大喊大叫,舞刀弄剑,一边暗暗流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跟爹学,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沟通鬼界。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不过他脸上戴着面具,适尔看不到他悔恨的泪水,还在那里对他寄予厚望呢……

就在这时,人群响起一阵惊呼:“饿鬼,饿鬼!”

毕摩心下一紧,知道又来了。

他艰难的扭过头,望向西面的峡谷口,果然看到一个接一个的鬼火,从鬼门窜出,缓缓的向普定堡飘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这座孤悬峡谷中的城堡,彻底沉浸在恐惧中。

“别愣着呀,赶紧把仪式办完!”适尔尖叫着命令毕摩,恨不得抢过刀剑来替他跳。

“哦哦……”毕摩已经彻底乱了套了,赶忙机械的继续舞动刀剑,发出惊恐的大叫声。

他身后的捧着祭品的族人们也疯狂的蹦啊跳啊,想要将饿鬼吓走。

然而,那些饿鬼丝毫不受影响,数量越来越多,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径直朝普定堡飘来。

“今天的鬼比昨天还多多了!”有见过昨天场面的大叫道:“饿鬼大军来了!”

“救命啊!”

“不要呀……”

“别过来!”人群中,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继而孩子哭,妇人叫,乱成了一锅粥。

毕摩的恐惧更甚他人,别人还能指望他,他却知道自己不能指望。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干什么了,只惊恐的盯着西面天空,那些越来越近的饿鬼。

这时他都能看出饿鬼的模样了,有青的有红的,有蓝的有紫的,各个面目狰狞,两眼血红。

而且所有的饿鬼,果然都是头朝下,倒着飘过来的。

那幽幽跳动的鬼火,原来是它们的头发……

他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整个人僵在那里,淅淅沥沥尿了一地……

身后跟着他的族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的守护神出了什么状况。

“毕摩脚底下怎么一地的水?”

“不会是吓尿了吧?”

“瞎说……”适尔愤怒道:“毕摩怎么会吓尿了呢?他可是法力无边的!”

话音未落,就听当啷两声,便见毕摩丢掉了手中的刀剑,屁滚尿流的逃下城墙去。

“啊……”抱着祭品的族人们全都惊呆了。“毕摩怎么跑了?”

“废话,肯定是逃命啊!”反应快的族人便纷纷丢下手中的纸人草马,也跟着跑下城墙。

“快拦住他们!”适尔这时候慌忙朝着城墙下的护卫下令道。

“仪式没用了,快逃命啊!”然而护卫们又不瞎,根本不听她那套,纷纷丢下武器,得赶紧带上妻儿逃跑,这种时候就是谁跑得快谁能活命,谁跑得慢谁给别人垫背。

这些人的行为,就像在热油锅里泼了盆冷水,瞬间引发了大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