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道同老弟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道同来到永嘉侯府,朱亮祖居然亲自出迎,大笑着请他进了正厅。

“侯爷折煞下官了。”道同看着厅中那一人多高的珊瑚树,还有晃瞎人眼的各种金玉装饰、古董珍玩,忍不住讥讽道:“贵府跟寒舍怕是一点都不沾边,皇上的紫禁城都不如你这阔气。”

“你……”见他给脸不要脸,一旁的朱暹就要发作。朱亮祖却不以为意的摆下手,示意朱暹不要说话。

“哈哈,道同老弟不要一副没见识的样子,”然后朱亮祖请道同入座奉茶,笑道:“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自己享受吗?错了。”

道同在紫檀木官帽椅上坐下,看着端茶倒水的侍女都姿色绝美,服饰华丽,不禁讽刺道:“难道这还是给别人享受的不成?”

“所以说你格局太小啦。”朱亮祖正色道:“你想想,这当兵打仗是为了什么?”

“保家卫国啊。”道同不假思索道。

“所以说书呆子啊,就是喜欢把人都想成圣人。事实上,当兵打仗有几个是为了别人的?”朱亮祖笑道:

“少说十个有九个,是为了自己能吃上饭。但光这样他们只会混日子,谁会为了吃口饭拼命?还得给他们再树立个更高的目标——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说着他一指屋子里的豪奢陈设,高声道:“这些就是干这事用的。本侯就是要让手下将士看看,拼命打仗,立功升官之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他们才会有动力拼命。要是我这侯府穷的跟你的县衙似的,下面人看了会怎么想?”朱亮祖理直气壮道:“他们会想——朱亮祖都他么封候拜将了,还他么家徒四壁要啥没啥,那咱们还拼个啥劲?”

“哈哈哈,永嘉侯真是用心良苦。”道同被永嘉侯的歪理逗笑了,捧着手中昂贵的汝窑茶盏,观其釉色,真有‘雨过天晴云**’,‘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妙。

他将茶盏小心搁在茶几上道:“军中的事情下官也不太懂,只是以永嘉侯的俸禄,怕也撑不起这么阔的场面吧?”

“哼……”放在平时,朱亮祖肯定矢口否认,但今天他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是自然,你知道一个侯爷,一个将军,有多少人要养,有多少钱必须要花吗?就朝廷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他冷笑反问道:“道知县也是堂堂百里侯,要维持一县衙门的运转,就凭你那一年八十石的俸禄,不吃不喝也不够吧?”

“确实捉襟见肘。”道同点点头,坦然道:“不过省一省也就对付过去了。”

“你敢说自己从来没贪过一分钱,收过一份礼?”朱亮祖质问道。

“没有。”道同毫不犹豫道:“下官不知道为什么做官就一定要贪污受贿,如果真是那样,这官我是不会当的。”

“现在我还当着这个官,说明还没到那份上。”顿一下,他提高声调道:“侯爷光侯爵的年俸就一千五百石,加上左都督的官职,年俸足足三千石!所谓高官厚禄不过如此。却还要贪污受贿,可见皇上发多高的俸禄,都难以填满你们的欲壑!”

“都像你这样当官,朝廷早完了!”朱亮祖也忍不住提高声调道:“老子要打胜仗,就得喂饱弟兄们,不然谁给我卖命?只要能顺顺利利把云南打下来,皇上不会跟我计较这些的,懂吗?!”

“……”道同沉默了,朱老板暧昧的态度让他没有底气反驳。

这时,管家过来禀报可以开席了。

“请入席吧。”朱亮祖压住怒气道。

“不必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道同却纹丝不动道:“山猪吃不了细糠,侯爷的山珍海味,道同消受不起。”

“道同!”朱暹忍不住怒吼一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下官也有句话送给少侯爷,多行不义必自毙!”道同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我们家是开国侯爵,有免死铁券!”朱暹张狂道:“想让我死?你得先死上一百回!”

“就是死上一千回又如何?”道同冷声道:“我道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你死一回就不会嘴硬了!”朱暹刚要再威胁道同,却被朱亮祖阻拦道:

“住口,来者是客,你这是待客之道吗?”

说完,朱亮祖定定看着道同道:“今天请道知县过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放下前嫌,井水不犯河水的。”

“只要侯爷能约束家人部下,不再为祸县里,不再作奸犯科,下官见了侯爷父子就退避三舍,也心甘情愿。”道同淡淡道。

“本侯当然可以约束他们。”朱亮祖沉吟片刻,幽幽道:“这样吧,我禁止他们在你番禺县境内乱来,你睁一眼闭一眼,不要再多管闲事如何?”

道同瞳孔缩了缩,永嘉侯今天一反常态的低姿态,让他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收到风声了。

“抱歉,下官看到有人作奸犯科,就忍不住要管。”道同却摇摇头道:“所以没法给侯爷保证。”

“给脸不要脸……”朱暹恨恨嘟囔一声。

这还真不是道同给脸不要脸。广州城一如大部分省城府城,同样是一城两县治,不可能分的那么清楚。

“那这样吧,咱们就来个一别两宽,眼不见为净。”朱亮祖摆摆手,又换个提议道:“我把你调出广州城,广东广西的知府随你挑,只要你看好哪,我来给你安排。知县换知府,这买卖划算吧?”

“不必,我是在做官,不是在做买卖。”道同却毫不心动。

“那就,没得谈咯?”朱亮祖眼中凶光乍现,全身杀气弥漫。

“不是没得谈,是侯爷不肯停止作奸犯科,下官要是妥协了,就是共犯。”道同夷然不惧的与朱亮祖对视。

“话不投机,送客!”朱亮祖一挥手,冷声道。

他也彻底明白,这道同是一块吓不倒、化不软的顽石了。

那就只有一锤子把它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