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讲堂中,堆满了账目和卷宗。

在接连数日挥汗如雨的啪啪啪后,一众东宫讲官终于把中书省近五年的账目理完了一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隔壁太子书房中。

太子面色不善的看着吴伯宗。

“什么问题都没有?这就是你们查账的结果?是不是本宫还得给胡惟庸送个‘清廉自守’的牌匾啊?”

“这,他们有问题是一定的,胡惟庸一党贪污横行,妇孺皆知……”吴伯宗满头大汗道:“为什么账目没问题?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废话!”太子没好气道:“要是这么容易被你抓住把柄,他胡惟庸早就死了八百次了!还用得着你们查账?”

“是,是……”吴伯宗闹了个大红脸。

陈潜夫、余熂一党的覆灭,虽然没波及到他。但打马骡子惊,也把他吓得不轻。为了提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让自己摆脱危险的处境——

所以他才极力游说太子,终于同意了这次查账。本打算好好露个脸的,只是没想到却露屁股了。

“我知道,你是听说人家楚王在国子学查账,查出了一堆问题,就想如法炮制。”朱标句句戳心道:

“千万不要以为人家行,你们就也行!往后给我老老实实做学问,不要再对国事指手画脚!”

“殿下此言差矣。”吴伯宗闻言大惊,他还是头一回听太子说这种话。

这下不得不出言反驳了,不然他们的根基都要动摇了。

“臣等做的学问,就是治国的学问啊!”

“真的么?”朱标对此原先也深信不疑的。但禁不住老六吹风加示范,弄得他也越来越怀疑……跟一群只读圣贤书的书生,真能治理好国家么?

同时,‘技术官僚’四个字则开始萦绕于心,让太子殿下越来越想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么?千年以来,历朝历代都是靠我儒家治国的。殿下且不可听信谣言,坠入邪道啊!”吴伯宗声色俱厉道,已然忘记刚捅的娄子了。

“自来如此,便是对的么?”太子喃喃道。此刻他脑海中,满满都是老六的歪理邪说……

正迷茫间,远处传来隐隐鼓声。

“什么声音?”他侧耳问道。

“好像是登闻鼓响了。”吴伯宗轻声道。

在洪武朝,老百姓敲登闻鼓十分频繁,所以他对这鼓声很熟悉。

“还真是。”太子点点头,不禁眉头微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本宫得赶紧去父皇那里了。”他起身吩咐道:“你赶紧把账册重新装箱,给中书省送回去。”

“是。”吴伯宗无奈应一声,这下要被中书省那帮家伙往死里嘲笑了。

“怎么说也累了好几天了,完事儿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太子丢下一句温言,便急匆匆出了讲堂。

看着殿下远去的身影,吴伯宗怅然若失的叹口气,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太子的信任。

至于儒教有没有失去信任?这根本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

……

当朱标来到武英殿时,那孙老汉已经被带到御前了。

太子一踏入大殿,就感觉里头的气氛冰冷异常。

父皇那张日渐圆润的脸,硬生生拉成了鞋拔子。

“老大你来的正好,一起听听咱大明的权贵子弟干的好事儿!”朱元璋冷声道。

“是,父皇。”朱标应一声,赶紧走到御座旁站定。

“孙老汉,你继续说。”朱元璋沉声道。

“是,皇上。”那孙老汉泪流满面道:“俺儿媳妇身怀六甲,就那么被撞死了。人抬回来,俺老伴当场就晕过去了,俺儿也魔怔了……”

孙老汉便将万分悲惨的经历,原原本本讲给皇帝和太子。

“本来指望着官府能主持公告,谁知县太爷居然把‘飙车撞死人’,改成了‘行车撞死人’,就给定成了意外事故,判赔我们家十贯钞,还把车夫判了个充军。

“至于那胡公子,居然没有任何责任。而且没过几天,他又换了个车夫继续在大街上飙车。”孙老汉悲愤万状道:

“而且因为不服判决,我儿曾当众大骂那胡公子。胡公子就每次都故意从我们家的摊子前过。我们是卖盆盆罐罐的,每次都会被他故意压碎一些陶器。我儿每天都气炸了肺,终于失去理智,拎起个被压坏的陶罐,朝胡公子的马车扔了过去……”

“结果就被他的护卫,当街活活打死了……”老人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

“人抬回去,我老伴当晚就上吊自杀了。老汉我原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美滋滋的等着孙儿降生。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就只剩我一个孤老头子了!啊哈哈哈……”

太子虽然没听到前情,却已经被震惊到了。

再看父皇时,却见他眼圈通红,满脸的惭愧和歉疚。

“父皇,这胡公子是何方神圣?”趁老汉哭得没法说话,太子低声问道。

“胡惟庸的宝贝儿子。”朱元璋抽了下鼻子,用手指擦下泪水,哽咽道:“没想到吧,咱家的遭遇在本朝依然不绝。咱们的大明朝,跟元朝有什么区别?”

“不,比元朝更可恶!今年可风调雨顺啊,岂是当年的连年大灾可比?没想到老百姓,还是免不了家破人亡。”

说着他重重捶着御案,怒喝道:

“就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老百姓的命,都跟草芥一样!我入他个娘!”

这下倒把哭泣的孙老汉吓到了,抬头怔怔看着同样流泪的皇帝。

“你继续说。”见父皇情绪有些失控,太子只好接管场面。

“……老汉又去县衙告状,但县太爷说,因为是我儿先动的手,所以判了个互殴。只是那个打死我儿的凶手出手过重,所以判他杖八十,充军边关。”孙老汉便接着悲愤道:

“说是杖八十,但十天后流放,他就能步行跟上官差了。真不知道他是有铁臀,还是六合县就没有王法了!”

“无法无天。”太子低声骂道。

“而且那天之后,就一直有人暗里盯着老汉,要杀我灭口。”孙老汉又愤然道。

“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闻言,忽然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孙老汉。

就算胡惟庸派来盯梢的人水平不行,但也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