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夫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宋讷却固执的像块石头。“也不认为国子学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坏人在捣乱罢了。”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认为自己没问题?认为国子学没问题?”老六瞠目结舌道:“这才不到五月,今年就死了十个学生嗳,国子学还没问题?

“你以为那么多人联名弹劾你,都是因为派系斗争,完全不是因为你有问题?”他难以置信道:“不是你犯了众怒,陈潜夫那帮人也没法趁机煽风点火,号召大家一起反对你呀。”

“难道大多数人都反对的,便是错的么?”宋讷却依然不为所动道:“老夫不这么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跟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没有关系。”

“……”朱桢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来,只能给他点赞。“佩服佩服,咱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花岗岩脑袋了,不对,应该说是金刚石脑袋。”

“恁如果是说我固执,那我认为这是种赞美。”宋讷坚持道:“你不当祭酒不知道,管着这群天底下心思最复杂、姿势最高,又最轻狂无知的书生,我别无选择。”

“这话,我倒可以理解。”朱桢点点头。

“哦?”宋讷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取笑我呢。”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我尊重事实,注重实践,用事实和实践来检验和修正自己的认知。”朱桢淡淡道:“从不走极端,更不会有错不认。”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挺有见地。”宋讷也称赞他一句,但就是一句,便话锋一转道:

“但一样有这个年纪的人,夸夸其谈,好不着边际的通病。”宋讷冷声道:“你才多大年纪,来得及去实践么?等你将来真有机会上手,管理这么大的一个书院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情。”

“你根本没办法把事办得完美,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而人一旦不满意,就会心生怨怼,认为你不公,于是对你的话阳奉阴违,自此你就再也管不了他们了。”

“没法让所有人满意,你就让所有人都不满意?”老六哭笑不得道。

“管他们满意不满意,我只能严格执行国子学的学规,从不通融。”宋祭酒发自肺腑的沉声道:

“因为通融一次,就会有下一次。通融十次,规矩就会有千疮百孔,再也不成规矩了。所以规矩就是规矩,一次都不可以。”

顿一下,他神情漠然的对老六道:“我知道你手眼通天,请皇上换掉老夫易如反掌。你可以换掉我,却无法改变我的看法——规矩松弛之时,就是国子学衰落之日。”

“我他么要是能换掉你,我早换掉你了!”朱桢啐一口道:“但你也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就万事大吉。”

说着站起身道:“不信咱们走着瞧吧,只要你不改,早晚还得出事儿!而且是出大事儿!”

“谁知道呢。”宋讷淡淡道。

“真他妈的一根筋!”老六骂骂咧咧出去了。

罗老师想提醒宋讷两句,老六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他一府一省都管过,别说个小小的国子学了。

却又意识到他不可能听自己的,也只好摇摇头,叹口气出去。

……

当老六出来时,却愕然发现,外头已经没了那些教官的身影。

“什么情况?”朱桢奇怪问道:“那些拦路虎呢?”

“哦,上课钟响了。”邓铎笑道:“然后他们就各自上课去了。说是,等下课后再跟我们理论。”

“啊,合着我还得等着他们?”朱桢被整了个大无语。这回来国子学,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是为人师表的基本素养好吧。”金文征还在那给同僚找补道:“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学生上课。”

“哦,这样啊。”老六恍然道:“我还以为怕扣钱呢。”

按照学规,教官一次无故缺课,罚俸十天,两次这个月就白干了。三次直接开革……

“没有的事!”金文征便涨红了脸,说一些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类的话。

逗得朱桢等人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走吧,君子鱼鱼鱼,有什么话回厅再说吧。”王班头察言观色,已经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老大了。便带着手下皂隶,推搡两人往绳愆厅去了。

朱桢和罗贯中落在后头,罗老师轻声道:“两个蛤蟆是抓,三个蛤蟆也是抓,干脆把王司业也抓了吧,以绝后患。”

“为谁绝后患?”朱桢瞥一眼罗老师道:“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姓宋的油盐不进,老子凭什么给他擦屁股?”

“不是,人是你抓的,他们会把矛头指向你的。”罗贯中急道。

“哈哈,人是洪锷抓的,跟我楚王有什么关系?”朱桢却狡黠一笑道:“闹出事儿来,咱们拍屁股走人,再以本来身份杀个回马枪,谁还敢往本殿下脑袋上扣屎盆子不成?”

“又来了……”罗贯中心说,这家伙属蛇的,这么多马甲?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关心我。”朱桢拍了拍罗老师的肩膀,悠悠道:“再说了,他们的目标是谁啊?把矛头指向我,不就打偏了么?”

“恁的意思是,他们还会搞宋讷?”罗贯中低声问道。

“嗯。”朱桢笑道:“肯定的,我跟宋讷又没关系,他们搞我有什么用?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肯定是集中火力弄他一个的。”

……

回到绳愆厅时,朱桢便见乂字舍的几位,早就在那里翘首以待了。

“学丞。”马君则等人赶紧行礼。

“来了,稍等一会儿。”朱桢笑着点点头,对罗老师道:“你先替我审一审这俩货。”

“怎么审?”罗老师一脸懵,之前没干过。

“简单,把你想知道的问题,分开问他俩一遍,拒绝回答就打,要是回答的对不上,也打。”朱桢的审讯方法,永远这么朴实无华、简单粗暴。

“两个都打?万一有一个说的是实话呢?”罗贯中问道。

“不愧是我楚王府第一善人,罗老师真是太善了。”朱桢冷笑道:

“两个王八蛋身为老师,却一步步设计逼死自己的学生,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确实可恨。”罗贯中点点头道。

“大明又不禁止刑讯逼供,那跟他们客气什么?”朱桢冷笑一声道:“也让他们尝一尝,死活操弄于他人之手,是怎么滋味。”

“哎,好吧。”罗老师应一声,带着两人直接去了红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