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愆厅,朱桢夜审金文征。

面对老六的质问,金助教汗如浆下,瞠目结舌道:“你,你小小的一个学丞,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所以说你们这些教书匠,安心教书不就得了?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干嘛要学人家搞政治?真是一群不自量力的书呆子。”朱桢哂笑一声,幽幽道:

“宋祭酒和王司业,都不会问本官这个问题。”

“……”金助教脸涨的通红,半晌方不忿道:“休要血口喷人,书生怎么了,两千年来都是儒生治国。你又算老几?也敢质疑读书人?”

“两千年来国家没进步,居然还越来越弱,被胡虏轮番入侵,甚至亡国近百年,差点就亡国灭种。这就是儒生治国的成绩,也好意思显摆!”朱桢不屑的哼一声道:

“反倒是历朝历代,国力鼎盛,战无不胜的时候,恰好都不是儒生在治国。”

“你,你一片胡言!”金助教气的浑身发抖,想要辩驳他,却颓然发现对方说得对……

“算了,你还不够资格跟我讨论这个话题。”朱桢实话实说却伤人道:“咱们还是说说,你捣这些鬼到底图个啥吧?”

“下官写弹章弹劾宋祭酒,不图虚名,更不图私利,纯粹是出于义愤!出于公心!出于对学生遭遇的同情!”金助教言之凿凿道,似乎对自己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你放屁!你要是真同情他,你就该给他希望!而不是用谣言摧毁他的意志,亲手把他推下悬崖!”朱桢愤怒的拍案道:“我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本官没有害他!”金助教急忙分辩道:

“其实本官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也是为了自保。他们那帮生员都快魔怔了,非要我保证不会被开出学籍。我哪敢夸这种海口?只能把我听来的消息,不管好的坏的都告诉他们……

“所以你就把这个当坏消息告诉他了?”朱桢冷冷问道。

“是,要是只说好消息,我怕他们到时候失望太大。所以……”金助教咽口唾沫道。

“那初二那天,周步吉来学校,是跟你约好的吧?”朱桢跳到下个问题。

“没,没有。”金助教摇头道:“那天我正好不太舒服,向祭酒了半天假,下午才上班的。”

“你又在放屁了。”朱桢怒哼一声道:“没人带着他都进不去正院,更别说祭酒、司业堂了!不是你答应会替他引见,他能跟堂弟说,自己要来见宋祭酒、王司业?!”

“按说他想见到祭酒、司业,最好的机会是在当日师生齐聚的升堂仪式上。众目睽睽之下,冲出人群,跪地鸣冤,效果最好。”朱桢接着沉声道:

“但那天升堂时,全程无人喧哗,没出一点状况。这说明他心里有底,认为不必如此,就能体面的见到两位校长。正是你给了他这份自信,对不对?!”

“那都是他自说自话,我可没答应他。”金文征全身内衣都湿透了,心中暗暗哀鸣,这人是魔鬼么?为何什么这么清楚?

“肯定又是那套模棱两可,让他自以为是对不对?”朱桢冷声道:“可你也同样太自以为是了——生怕事后要担责,居然请假了!这不正说明你心里有鬼么!”

“这怎么能说明呢?”金文征瞠目结舌道。

“因为你要是心里没鬼,就只会担心他会不会在祭酒司业面前,有什么过激的言行?担心万一结果不好,他会不会干傻事、寻短见啊!”朱桢冷笑道:

“你应该早早就在校门口等着他,寸步不离陪着他,直到平安把他送出国子学。这才是问心无愧的表现——可你却居然请假了!这不正说明,你早就知道他这次肯定没有好结果?

“不,你肯定知道是最坏的结果,能逼得他寻短见的那种!所以你才得躲开,对不对?!”朱桢冷冷看着金助教,那双降妖除魔练出来的招子,看的他心慌意乱,感觉自己的肺腑肝肠都被看得透透了。

“我没有,我不是……”但坦白的后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只能负隅顽抗。

“那你为何要请那半天假?!”朱桢冷声问道。

“难受的下不来床。”

“什么病,哪里不舒服?”朱桢冷笑道:“本官可听说,宋祭酒很不好说话,没有正规大夫的诊断,是不会准假的。”

说着他揶揄笑道:“说吧,请的哪个大夫,本官明日就把他叫来问个明白!”

“是,是……”金助教擦汗道:“是国子学的刘医官。”

“把那刘医官叫来!”朱桢立马丢了根火签。

“是!”邓铎得令,马上去传人。国子学的官员,平素也都住在校舍内,要找什么人很方便。

须臾,那四十多岁的刘医官,也衣衫不整的被带来了,应该是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

“学丞大人,啥事儿不能明早说?”医官比学官还没地位,就这样都不敢发火,依然陪着小心道:“那事儿肯定很急吧?”

“是本官性子急。”朱桢淡淡一笑,将问题抛给他道:

“金助教说,本月初二他病了,请你看过开了假条。本官现在问你,他得了什么病,上午病的下不了床,还不耽误下午活蹦乱跳的到处串联?”

“这……”刘医官看看金文征。

金文征也巴望着他。

“回学丞。”刘医官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国子学师生三千多夫,却只有下官一个大夫,每天看的病人太多,哪能记得过来?”

“这么说你忘记了?”朱桢轻声问道。

“真忘记了。”刘医官点头道。

“那本官就帮你回忆回忆。”朱桢便温和笑道:“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是同行。”

“大人也是大夫?”刘医官惊喜问道。

“算不得大夫,最多算个赤脚郎中,知道些民间偏方罢了。”朱桢笑道:“比如说治你你健忘症,我就有个简单的办法,我写一行字,你跟着念,念完了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真的么,我不信。”刘医官摇头道。

“事不目见耳闻,焉能臆断其有无乎?”朱桢笑道:“究竟中不中,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刘医官便走到桌案前,朱桢提笔写过一个,他就念一个。

“玩……我……鸟……”

“好哇,居然敢在绳愆厅公然出口成脏!”朱桢闻言,马上丢下笔,一拍惊堂木道:

“来人,笞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