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嚣张的笑声,在这薄暮中的国子学门口分外刺耳。

自然也引起了侯助教那些人的注意。

“坏了,他们过来了。”马君则急忙道:“我还有几分薄面,去拦他们一拦,你赶紧回去找你家大人去。”

“要是我家大人来了,他们都得死。”老六笑道。

“你爹那么厉害,你快回去找他呀!”马君则急的直跺脚,推了老六一把,便满脸堆笑的迎着侯助教走过去。

哼哈二将互相看看,心说老马这人还行,虽然有点虚荣势利好吹牛,但有事儿他真上。

“走啊,还杵这儿干啥?”杨士奇也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洪兄!”

“是啊,快走。”铁铉等人也劝道。

“放心,他办不了我。”老六却不为所动,稳稳站在那里,看着那侯助教一把推开马君则,带着两个头戴平顶巾、身穿青衣、外罩红布马甲,腰系青丝绦的皂隶,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就是他!”侯助教一指老六,恶狠狠道:“那日故意推倒本官,凌辱师长!”

他已经跟绳愆厅告过状了,两名皂隶是罗学丞派来跟他拿人的,自然听他使唤。

“你叫洪七是吧,跟我们走一趟。”一个虬髯皂隶粗声道。

“没问题,头前带路。”老六心情愉快的点点头,施施然跟着两个皂隶进了山门。

胡显邓铎自然寸步不离,跟在殿下身后。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侯助教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气不打一处来。“等到了绳愆厅,看你还硬不硬!”

便也黑着脸跟在后头。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马君则小声问道:“他愣是不走?”

“对。”铁铉点点头,苦笑道:“还让我们放心,说他们办不了他。”

“洪兄很有信心的样子。”铁铉看着老六伟岸的身影,很肯定道:“我相信他不会没来由的。”

“本王……嘿嘿……”胡俨挤眉弄眼的小声道。

杨士奇瞪他一眼,让他别胡说八道。

几人便也远远缀在后头,跟着进了国子学,来到中院的绳愆厅。

按说普通生员无故是不能入正院的,但前头有绳愆厅的皂隶、有助教开路,看门的官差也就没拦他们……

……

国子学正院中,有正堂七间,曰彝伦堂,皇帝幸学时乃设坐于此。

东一间乃祭酒公座,面南。司业座面西,堂前为露台。

其后是药房三间,折而东便是绳愆厅三间。可能这样安排,方便给挨打的学生上药。

绳愆厅不大,也就两丈见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设有一面江海水牙旭日升的屏风,只是画得比较简单。

屏风前,设有大案,上有签筒、惊堂木,还有一本令博士以下师生闻之色变的《集愆册》。

此时厅内点灯亮烛,戴着厚厚近视镜的学丞大人端坐堂上,两名皂隶手持水火棍立在堂下。

就像‘青春版’的县太爷升堂……

“禀学丞,生员洪七带到。”那络腮胡皂隶进来,抱拳禀报道。

“带上来。”罗学丞一排惊堂木。

“威……武……”两个排衙的皂隶便拖长腔吆喝道。

“进去。”

老六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绳愆厅,环视一下堂内,不禁扑哧乐了。

“严肃点儿!”罗学丞见状拍案道:“正过堂呢这儿!”

“哦哦。”老六这才止住笑,朝堂上抱拳道:“见过学丞。”

“你叫洪七?”罗学丞咳一声问道。

“不是。”朱桢便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本人确实姓洪,但名锷,不叫洪七。”

“哦……”罗学丞推了推眼镜,打量他一番,又问那原告侯助教道:“你咋把人都弄错了?”

“学丞,别听这厮胡扯!”侯助教冷笑道:“他不过是在抵赖而已,而且是最低级的那种!罔顾事实,信口雌黄!”

“我们全班的生员都认识他,学丞若是不信,下官这就叫他们指认!”说着他一回头,准备让乂字舍的人来指认。

那帮家伙却瞬间消失在厅门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侯助教大感颜面扫地,气急败坏道:“学丞稍候,下官这就去叫班上的生员来指认他。”

“不必了,他们分不出来。”朱桢却一挥手道:“因为我是洪七的孪生哥哥……”

“噗……”堂上的罗学丞刚端起茶盏呷一口,险些一口水喷他脸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戏弄师长,藐视学规!”侯助教气得直跳脚,哐哐给老六扣大帽子道:

“学丞大人听到了吧?此等狂悖不义、大奸大恶之徒,必须严惩不贷啊!否则学规何存,师道尊严何在啊?!”

“唔……”罗学丞点点头,又问老六道:“你说你叫洪锷,不叫洪七,有什么证明啊?”

“当然。”老六说着,便把那张新鲜出炉的官告,拍在了他的大案上。

罗学丞拿起那张盖着吏部大印的官告,扫了一眼,又推了推眼镜,再扫一遍。

看完两遍后,他便起身相让道:“洪学丞,请坐。”

“好。”朱桢点点头,当仁不让的在大案后坐定,然后拿起惊堂木来重重一拍,喊出来他早就想说的那句台词: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绳愆厅里的人都震傻了。

侯助教一个劲儿拧自己的大腿根,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撞邪了……

几个皂隶也惊呆了,为首的王班头结结巴巴问那罗学丞道:“大,大人,他成了学丞,那恁呢?”

“本官乃前任学丞。”便见罗学丞举起那张官告,正色道:“吏部官告就在这里,侯助教总不会说这个也是做假的吧?”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侯助教脱口而出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区区助教,居然敢质疑吏部官告,不相信学丞的判断。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好啊!”朱桢又重重一拍惊堂木,吓了罗学丞一跳,苦笑道:“学丞,用不着老拍。”

“我就愿意,你管得着么?”朱桢翻翻白眼,又连拍了数下才过瘾。“好你个侯隆韬,竟然敢藐视上官,毁谤朝廷,该当何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