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午饭,老六吃得小心翼翼,不给老刘借题发挥的机会。

刘伯温更沉得住气,就那么玩味的看着老六,也不提昨天的事情。

高手过招,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直到吃完饭,刘璃和刘祥撤下碗筷,老六扶着刘伯温到院中吃茶时,他终于沉不住气道:

“师父,有话恁就直说吧,别这么看得我直发毛。”

“你想的事情,老夫没有什么要说的。”刘伯温靠坐在躺椅上,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己看着办吧。”

“靠……”老六郁闷的翻翻白眼,这世上最难办的就是看着办。

“不过师父你放心……”他决定还是表个态。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刘伯温却打断他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哎。”老六苦笑着点点头,什么是太极高手,这才是真正的太极高手。几番推拉,就把自己给摁住了。

幸好自己也没打算挣扎……

“说点正事吧。”刘伯温缓缓问道:“在国子学的感觉怎么样?”

老六便将昨天对老贼说的话,又大体重复了一遍。

刘伯温就不像朱老板那样敝帚自珍,他中肯道:“宋夫子是位奇才,国子学在他的带领下,成就空前绝后,这才是皇上敢于停科举的底气所在。”

“嗯。”朱桢点点头,国子学培养出来的人才,肯定比单靠几场考试选拔的书呆子,要靠谱得多。

“但他有失宽仁,太过严苛了。”刘伯温又话锋一转道:“育人应当宽严相济,以收其心。一味的用强,会出问题的。”

“对,我家老头子也是这毛病。”老六深以为然道:“怪不得他看宋夫子哪哪都顺眼,我说几句就跟我急眼。”

“但你爹是皇上,谁能奈他何?”刘伯温幽幽道。

“宋讷在国子学,也跟皇上差不多。”朱桢撇撇嘴。

“出了国子学,有的是人能治得了他。”刘伯温点一下老六道:“比如你楚王加海王殿下,真想收拾他,还能没法子吗?”

“我这才半个月,很多事还没看清楚呢。”老六苦笑道:“哪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再说,宋讷的才干,也是很突出的。他那套管理规章,我是服气的。”

“殿下说到点儿上了。”刘伯温点点头道:“宋讷所定的学规,实在是厉害。只要严格执行,就能为你老朱家,源源不断输送踏实肯干、忠心听话的官员。”

“这一点,”顿一顿,他轻声道:“是科举官员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怎么讲?”老六虚心请教。

“老夫是前朝的进士,最了解科举官的心态。”刘伯温缓缓道:“首先是鱼跃龙门,自命不凡,每个进士及第的官员,都自视极高,认为自己是治国大才。怎肯俯下身来,踏踏实实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俗务呢?”

“这就是师父在前元几度辞官的原因?”老六笑问道。

“臭小子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伯温没好气道:

“总之进士官大抵都是眼高手低的操行,靠他们做做表面文章可以,但真要清丈亩、修水利、建工程、劝农桑、兴货殖,他们就白给了。”

“这样啊。”老六点点头,没想到刘伯温对进士官的评价这么一般。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通过科举,一层层考出来的官员,会感谢自己的努力,感激供养自己的家族,感恩教导他,尤其是取中他的恩师。”刘伯温叹息一声道:

“唯独不会感谢给他设置层层门槛的朝廷。这才是科举最大的问题——以术驭人,人亦以术而待。朝廷中没有真心为国的忠臣,只有自私自利的蠹虫。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这些背叛自己阶级的话,老刘从前都不跟他讲的。大师兄去世后,老师好像也跟自己的出身决裂了。才会跟自己说这些。

“让师父这么一说,在国子学受教四年再当官,还挺有必要呢。”老六轻叹道:“那科举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然你以为,你父皇当初为什么要停科举?”刘伯温淡淡道:“但是朝野恢复科举的压力,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看你父皇也顶不住,早晚还得重开。”

“但科举一开,国子学的重要性必受影响。”朱桢喃喃道。

“现在明白,你父皇的纠结了吧?”刘伯温轻笑道:“不然干嘛要让你堂堂双亲王,去国子学念书啊?不就是指望着你,能帮他找出一条两全其美的道来吗?”

“明白了。”老六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便见胡帛去而复返,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

“殿下,人都绑来了。”

“都有谁?”老六沉声问道。

“齐王潭王,还有江阴侯的小公子,胡丞相的独生子。”胡帛禀报道:“另外几辆车上,都是他们的随从护卫了。”

“好家伙……”老六直呼好家伙。“逮他们不容易吧?”

“那是。”胡帛点点头,低声道:“一个个嚣张的很,都绑起来了,还在那口出不逊。殿下是不是抓紧禀报皇上,免得他们家里恶人先告状。”

“放心,来前儿我就让人禀报大哥了。”老六狞笑一声道:“大哥说,都是我弟弟,让我放手教育即可。人在哪呢?”

“就在府门外绑着呢。”胡帛放心笑道。

“在我师父家门外,像个什么样子,把他们绑到桥墩子上去,”朱桢挽起袖子道:“待本王亲自收拾他们。”

“得令。”胡帛应一声,快步去了。

“师父稍候,徒儿去去就回。”老六说着就要往外走。

“慢着,你就空手去?”刘伯温一听有胡惟庸的儿子,马上也来了劲头。“刘祥,给你小师叔挑件趁手的家什。”

刘祥赶紧找来寻常惩戒下人用的竹条木板,老六挥了挥,轻飘飘,太不过瘾。

又换马鞭,甩了两鞭子,还不满意道:“还是太轻。”

刘祥就给他找了根铁链子来……

“滚。”老六翻了翻白眼道:“还是用鞭子吧,多蘸盐水。”

然后他便提着蘸满盐水的鞭子,出了诚意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