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衙门,正厅中。

身躯庞大的楚王殿下,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小鸡仔似的张懋丞。

“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自觉,懂吗?”朱桢沉声教训他道:

“千万不要有,自己也是小主人的错觉。因为要是妨碍到主人,甚至给主人带来麻烦,主人就会毫不犹豫换掉你!”

“哪怕换掉你同样会带来麻烦,也在所不惜。”朱桢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定定看着张懋丞满是汗珠的脸道:“因为主人不能被工具给要挟到,这是底线,明白了吗?”

“……明、白了。”张懋丞艰难的点点头,有一种千百年来包裹严实的华丽外衣,被人一把扯下的恐惧与羞耻。

“现在,本王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朱桢便接着沉声道:“我可以不追究这次正一道的罪责,但作为代价,你要将所有的隐田都交给官府,能做到吗?”

“啊?”张懋丞嘴巴张的老大,苦着脸道:“殿下,那样一来,下面人没了地种,非反了天不成,贫道拉也拉不住啊!”

“放心,朝廷会用两倍的土地,而且是鱼米之乡的上好水田置换。”朱桢淡淡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啊?还有这好事?”张懋丞难以置信,感觉必有猫腻道:“敢问殿下是哪儿的地?”

“湖广。”朱桢面不改色道。

“……”张懋丞一阵无语道:“他们怎么去种啊?种不到的地,跟没有有啥两样?”

“这个简单,让他们都搬去湖广,不就解决了吗?”朱桢一脸‘你真笨’的表情。

“二十多万户,从江西搬去湖广?”张懋丞哭笑不得道:“殿下,这怎么可能做到?”

“本王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向你下达朝廷的旨意——所有的隐户,统统都要迁出江西。”发往湖广安置。”朱桢便沉声道。

“啊……”张懋丞吃惊的小舌头都露出来了,他这才彻底相信朝廷要跟正一道动真格的,而不是单纯的收拾收拾他们那么简单。

“啊什么啊?”朱桢冷声道:“这都已经天下太平多少年了,你们正一道还隐匿几十万户的人口,任谁知道了都要问一句,这是不是要造反啊?”

“殿下,我们绝对没有那种念头!”张懋丞忙拼命解释道:“这几十万户也不是有意吸纳的流民,而是千年以来,教徒世代繁衍,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人口了。”

朱桢忍不住翻翻白眼,也难怪张天师这么牛逼。张家也确实真牛逼。这要是真打起来,正一道组成保家护教军,又是依托江西的群山主场作战,四哥和王弼还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不过他并不担心会逼反了张天师,他太清楚这种人的心理了。

已经世世代代都能坐享荣华富贵了,不将其逼到绝路上,谁会吃饱了撑的造反?

……

“教徒们世世代代都是不当差,不纳粮。可到了本朝,只有正式的道士才能继续享受免税免役的特权。”只听张懋丞继续解释道:

“皇上又严格控制度牒,限制僧道数量,像我们正一道,虽然贵为天下道教领袖,正式的道士也不过才区区三千人,杯水车薪啊。其余人怎么办?让他们交税就显得天师……啊不,教主无能。为了显得有能,只能出此下策而已。却是绝无造反之心啊。”

“你这话,就算本王信了,换了旁人会信吗?”朱桢冷声道:“要自觉避嫌,懂吗?不然,就凭你藏匿几十万户人口这一手,早晚就会招致横祸的。”

“殿下说得有道理……”张懋丞无奈点头。

“既然你不打算造反,那这几十万户教徒,不就是个沉重的累赘?”朱桢循循善诱道:“而且是随时能招致横祸的累赘。”

“是。”张懋丞又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天师府千年以来积攒的财富,已经花都花不完了。而且正一道的威望也不是靠这几十万教徒凝聚起来的。

相反,这帮寄生虫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反而整天给正一道抹黑,还害他时不时亲自出面,给他们擦屁股。

“所以,借着这次机会,把你的教徒放出去,让他们去湖广把正一道发扬光大。你这边也没了累赘,更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哪天半夜醒来,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朱桢两手一摊道:“这种一举多得的好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嘛。”

“是。”张懋丞只能点头。暗道也就你哥们儿会污蔑贫道谋反……

可是一想到,他的哥们儿全都是亲王,而且还有一位太子殿下,张懋丞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要是还不答应,那本王就真得怀疑你谋反了。”朱桢又补充一句。

张懋丞暗暗翻白眼,心说这就来了……

……

一番连吓带劝,老六终于唬得张懋丞,原则上同意了‘土地置换、人口迁徙’的方案。

当然条件该讲还是要讲的,张懋丞试探问道:“只是殿下,虽然大部分教徒估计会遵照贫道的法旨,但肯定也有不少人故土难离,就是不想走。贫道也不能太绝情,不然会惹出乱子来的。”

那意思是多少给我一部分豁免的名额,我好送人情。

“这个简单,”朱桢淡淡道:“谁不走你给我个名单,我就把他们抓起来砍头。杀了那么多同案的官吏、大户,不杀几个牛鼻子实在说不过去。”

“贫道知道了……”张懋丞这个汗,他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张真人,不是本王不通融,而是你经验太少,不知道国人‘不患贫而患不均’的心理。”老六又老气横秋的教育他道:

“尤其是这种大伙一块背井离乡,要是有人搞特殊,那才肯定要乱套呢。所以最正确的法子,就是一刀切,没有道理可讲。只要大家知道,没有人能例外,心里就都好受多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张懋丞感觉自己在这位年轻的殿下面前,就像个二傻子。

“还有别的问题吗?”朱桢笑眯眯问道。

“没,没有了。”张懋丞摇摇头。

“好。”朱桢高兴的点点头,与他把臂往外走道:“走,我们一起向大伙宣布这个喜讯吧。”

张懋丞简直无语至极,这家伙也太猴急了吧?一点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