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苏州城最繁华的阊门外、观前街、玄妙观等处,各家当铺、金银店、绸缎店、茶叶店、南货铺、成衣店、澡堂子……卸下门板开张时,竟有大半的店铺,都不约而同挂出了‘本店欢迎使用粮票’的牌子。

为了吸引顾客用粮票消费,有的店里还在牌子上写着‘用粮票消费打九折’的字样。

这种大范围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苏州市民的好奇心。人们纷纷向店家询问,啥是粮票啊?

店家的回答更离谱,他们居然也没见过粮票长啥样。是东家连夜这么吩咐的,他们只知道,那玩意儿能从苏州城的三处预备仓里,兑出粮食来。

“听说好像是织染局印发的,由府衙县衙负责兑付。”终于有消息灵通的掌柜透露道:

“可千万别想着自己印啊,听说是要比照伪钞罪砍头的!”

“都不知道那……粮票长啥样,怎么自己印啊?”众人哄笑道。

既然见不到实物,大伙儿也就渐渐散了。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给吸引过去了——

自打年后,就一直处于停摆状态的各家工场,居然同时开始招工了!

而且不只是丝织行业相关的那些工场,就连那些棉纺、印刷、造纸、炼铁的店铺作坊,都跑到观前街上招工开了……

在街上微服私访的老六和罗本,甚至看到就连妓院、澡堂子门口,都挂出了‘招贤纳士、待遇从优’的幌子。

当然最抢手的还是丝织业的工人,因为目前已知能得到粮票的地方,只有苏州织染局。

所以大户们雇佣别的行业的工人,只能满足‘提升市民就业’这一项考核。但要是雇佣丝织业的工人,还能同时兼顾另一项‘得到粮票’考核。

至于第三项考核‘捐款数额’,大户们都不傻,反而精的跟猴一样。在考核开始阶段,是不会白白大撒币的。

得等到最后,根据实际情况,一次性充值,提升或保住排名。

现在氪金,太早了。效果不好,还有可能会被针对……

……

所以那些蹲在观前街,饿得前心贴后心的失业织工,一下子便从无人问津的路边草,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久旱逢甘霖的失业织工们起先乐疯了,只要有人要,颠颠儿的跟着就走。

但他们也不傻,很快就回过味来。都是给狗大户打工,当然谁开的工钱高给谁干了。

“你们都开多少钱啊?”面对着平日鸟都不鸟他们的‘管事老爷’们,失业织工们终于挺直腰杆一把。

“一天四十文,管一顿饭,干好了月底还有赏钱。”一个胖胖的管事道:“怎么样,厚道吧?”

四十文一天算眼下的市价了。而且听说管饭,月底还有赏钱,失业织工们便纷纷涌向胖管事。

“我们一天五十文。”眼看熟练工人要被胖管事包圆,另一家的瘦管事忙大声加价道:“我们也管饭,月底也有赏钱!”

“我们六十文……”这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各家为了争抢工人,开始不断提高报价。

“我七十文……”

“八十文!”

失业织工们目瞪口呆,怎么这边还没讲价,对方就先给涨了一倍工钱?

要知道,就是行情最好,用工最紧俏的时候,普通织工也拿不到一天八十文。只有手艺最好的缂丝师傅、染色师傅才能达到这个价。

“你们不是骗人的吧?”幸福来的太突然,让织工们顿生不真实的感觉。

“这话说的,我们东家什么名声,能骗你们不成?再说你们有啥好骗的?”管事们满脸不忿。

其实他们心里也很不忿,不知道东家抽的哪门子风,忽然风风火火就要开工,还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的多招工。

说一时用不了那么多人也不要紧,可以先随便给他们找点活儿,哪怕让他们数小米呢,也先养着他们。也万不能让别人招了去……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工钱那还不上了天?

精神资本家们一边心疼,一边还得不断加工钱的样子,实在是有趣极了。

……

织工们工钱上天,还有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还乡派跟铁窗派之间的较量。

还乡派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更想抢回在苏州丝织业的地位。当然,还有对铁窗派的报复心理。

总之种种情由之下,还乡派是砸锅卖铁、倾家**产也在所不惜。

铁窗派的动力就更足了,实力也比还乡派强,自然不能让后者比下去。

于是你加完价啊,我加价;我加完价来,你又加价……一起把工人的工资推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天一百文……

“这也太过火了吧?”这下,就连一旁罗贯中都看不下去了。提醒朱桢道:“谁能遭得住这么高的工钱?不会害得他们破产吧?”

“不会的。”朱桢轻笑一声,拍拍老罗的肩膀道:“你家一直没什么钱,对苏州大户多有钱,根本一无所知。”

说着他抬头看看远处已经被查封的陆园,幽幽一叹道:“那是两百年来积攒的财富啊。”

朱桢之前听过个说法,说古代之所以长期处于通货紧缩,是因为富人喜欢把赚到的金银铜钱窖藏起来。大量的硬通货退出流通,最终导致经济枯竭。

他对这个说法一直将信将疑,觉得富人能藏多少金银铜钱,竟能让国家货币枯竭,经济崩溃?

但三哥告诉他,从陆家找到的窖藏金银铜钱,价值超过了一百万贯……而且还不算那些珠宝字画、金银玉器。

把楚王殿下直接给整懵球了。

当楚王把这事儿告诉罗贯中时,轮到罗老师震惊了。

忽然,罗老师抬起手来,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罗老师,别这样。”朱桢忙劝道:“别这样,罗老师。”

“没事,我很冷静。”罗贯中顶着脸上的红印子,无比郁闷道:“我是想到当年张九四让我劝大户们出钱劳军,他们扣扣索索,一共出了两万贯。我还跟张九四说,已经很多了……原来是把我当猴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