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胡相。”李善长伸手虚扶他一把道:“现在明白,老夫为什么说你太心急了吧?”

“明白了。”胡惟庸直起身子,点头道。

“皇上巴不得我俩反目。为了让老夫牵扯你,甚至不惜自己亲自下场,来离间我俩的关系。还要把女儿嫁给我儿,下这么大血本图什么?不就是为了维持老夫的声望,不让大伙儿一股脑都倒向你么?”李善长看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有领皇帝的情。

“这样啊……”胡惟庸神色一变,没想到李善长在皇帝面前的孙子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这样才对嘛,都是元末乱世杀出来的胜利者,虽然君臣有别,但那颗骄傲的心,都是一样的!

“知道上位为什么不愿意吗?”李善长问道。

胡惟庸摇摇头。

“因为老夫是穿鞋的,你是光脚的。”李善长淡淡道:“皇上知道,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你有。”

“我?”胡惟庸神色一慌,不成想被看透了肺腑。

“没错,老夫当初选中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李善长微微一笑道:“当初陈友谅大军来袭,上位给老夫下了死命令,让我在两个月内,督造出五百条战舰,如果逾期,或者造出的船航行漏水,就砍老夫的脑袋!

“老夫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两个月也才造出不到两百条战舰。”

“已经堪称奇迹了。”胡惟庸赞道。

“可上位要的是五百条,还差了三百条船呢。眼看指定要完不成任务了,上位肯定要砍我脑袋的,老夫都打算自己了断了。”李善长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道:“结果你来了!”

“当时你不过才是个区区宁国知县,却带了三百条大船前来,一下子帮老夫完成了任务。而且船上还满载着我军急需的粮食,武器!你是怎么做到的来着?”

“说来惭愧,下官也是眼见死局了,再不放手一搏,大家都要玩完。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在两浙四处放风说,我军十倍价格收购粮草武器,先付一成定金,剩下的待送抵应天后结清。”胡惟庸对自己的平生功绩自然记忆犹新,笑着回忆道:

“当时我想的是,最富最贪的就是江浙地主了,只要勾起他们的贪念,他们就会争着把粮草武器运到应天来。”

“最笑人的是,张士诚的部下非但不阻止他们,反而还把自己的军需交给他们,一起运来应天,好狠狠赚一笔。”胡惟庸说着放声大笑道:“殊不知老子掏空了宁国县的家底,也只能付得起一部分订金!”

“结果后头那些地主,看到前面那么多人都干了,唯恐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也都不要订金了,争先恐后装船往应天发运,没想到咱们连船带活全都要了,哈哈哈!”

“老夫记得,那时我问你,咱们付不起货款怎么办?”李善长看着胡惟庸道:“你说,不用管。这仗要是输了,咱们全都玩儿完。人死账消,他们爱找谁要找谁要去。”

“要是咱们赢了也无所谓。”胡惟庸笑着接话道:“反正江浙地主都是支持张士诚的,咱们灭了陈友谅,就要打张士诚了。他们要么捐献军饷加入我们,要么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所以也不用付钱了。”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放声大笑起来,心中郁气仿佛也消散不少。

……

“你知道那件事后,上位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李善长敛住笑容,对胡惟庸道:“亡命赌徒。”

“亡命赌徒?”胡惟庸一愣,好贴切。

“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李善长拍了拍胡惟庸的手臂,感触极深道:

“丞相之位不好坐啊,上有五雷轰顶,下有冲波逆折,稍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啊。侍奉开国之君的丞相就更是如此了,皇上要立万世之规,丞相也要定宰执的章程!非大智慧、大毅力、大能耐之人,不足以胜任啊!”

“是,只有恩相符合这个条件。”胡惟庸点头。

“老夫自然责无旁贷,本想着把最难的难关给你趟过去,然后再交班。前十年是我,后十年是你,差不多就大局已定了。”说着李善长抬起手摆一摆,自嘲笑笑道:

“可惜,老夫不自量力了,这才洪武九年就撑不住了。”

“上位已经嫌弃我了,”胡惟庸也觉得一片灰暗道:“学生还不知能支撑几年。”

“上位嫌弃的不是你我,是丞相之位啊!”李善长一拍茶几,断喝道:“胡相还看不出来吗?皇上是想一君独治,嫌我们碍手碍脚!他取消行省、权分三司,又抬举御史台!这一下下,全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我身后的中书省,就是沛公!皇上是想限制中书省的权力,好让丞相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李善长沉声道:

“所以胡相啊,拜托你,一定要守住中书省,不要让权力被上位夺走!”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守得住吗?”胡惟庸苦着脸道:“恩相也太看得起学生了。”

“守不住也要守,只要坚持守住,事情就一定会起变化的。”李善长斩钉截铁道:“皇上的敌人多着呢,大明的问题也多着呢,不会一直盯着你的。所以你这边,也应该主动的收缩待变!”

“收缩待变?”胡惟庸眼前一亮。

“没错,收缩待变。”李善长点点头道:“还记得上位取得天下的九字方针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没错,你现在也该效仿上位当初,韬光养晦,静以待变。”李善长道:“你不是我,轻举妄动的话,会招来灭顶之灾的。”

“是,可是什么时候会有变化呢?”胡惟庸问道。

“最晚坚持到下一任皇上,就彻底安全了!”李善长缓缓为他分解道:“陛下其人,严刚有余,宽仁不足。但太子不一样,他随皇后,又饱读圣贤书,定为一代仁君。所以坚持到那时,中书就安全了。世世代代的官员,也会永远铭记胡相大恩的。”

说着也给胡惟庸磕头道:“拜托了,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