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宋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蒙古人已经被我们赶到漠北去了,契丹人,女真人也都不存在了,何必那么杞人忧天呢?”李善长苦笑道。

“蒙古人还没完蛋呢,稍一松懈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女真人,也还在北元的统治下,并没有消失……”刘伯温沉声道:“只要我们重走宋朝的老路,相信我们,他们都会卷土重来的,我们也一定会重蹈覆辙的!”

“危言耸听了,伯温兄。”李善长不知道,刘伯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大明未来也会神州陆沉、衣冠沦丧一样……

在窥见了未来之后,刘伯温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变未来,让大明不要重蹈宋的覆辙,让汉家衣冠永远延续。

所以他才会极端反感宋朝那套‘君与士大夫共天下’、‘重文抑武’、‘权分制衡’之类的体制。

李善长无从体会刘伯温的心情,但他很清楚,现在能救那些官员的,只有刘伯温了。

有困难、找刘基,是他过去二十年来一直秉持的法宝……

但这次他要失望了,任他磨破了嘴皮,刘伯温依然不肯帮忙。

……

“好吧,你反对君臣共治,是要让皇上做独夫了?”李善长无奈质问。

“明君独裁,也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对百废待兴的大明来说。”刘伯温淡淡道:“我大明洪武皇帝、太子殿下,都称得上大大的明君。”

“你糊涂啊!”李善长压低声道:“是,你比我读书多。那你应该更清楚。如果建国时不开个好头,后世再想改制,就千难万难了。”

“嗯。”刘伯温点点头,并不否认。

“你同样应该清楚,父子相继,不可能代代都是明君。老夫毫不怀疑,上位和太子,乃至上位和太子教导出来的太孙,都会是一代明君。可再往后呢?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未来皇帝,很容易被宦官,外戚篡权的!汉唐不都是这么亡的吗?”

“但汉唐到最后也很能打。”刘伯温在没想清楚未来的路线之前,主要通过到最后能不能打,来判断一个王朝体制的好坏。

“东汉末年依然能让胡人丧胆,唐断气前还能灭了吐蕃,这都不是宋朝可以想象的。”

“北宋断气前,也灭了辽……”李善长小声争辩道。

“愚蠢至极的投机而已。”刘伯温却报以看差生的目光。

“北宋一直不弱啊,岳飞韩世忠他们,不也打得金朝屁滚尿流吗?”李善长不服道。

“我汉家儿郎,自当无敌天下。”刘伯温昂然道:“这恰恰正说明了,是宋的体制出了问题。”

“怎么又绕回来了?”李善长就不理解了,这刘伯温为啥整天担心亡国的事情?“以当今皇上得位之正。那都是多少代以后,该担心的问题。”

“正如太师所言,如果建国时不开个好头,后世再想改制,就千难万难了。”刘伯温用他的话还击道:“所以这个头,一定要开好。”

“一君独治,一旦出了独夫民贼,一样会民不聊生。”李善长继续辩道:“天子家国不分,视天下如私产,视百官如家奴,就是你老兄想看到的吗?”

“这样确实对百官不好,但对老百姓有什么不好的?”刘伯温却淡淡道:“天子就算把天下当成私产,把百姓当成牛马。但总要为子孙计,不能把自家产业都败光,也要让牛马休养生息。

“但士大夫秉政则不然,天下不是自家的产业,百姓不是自家的牛马,自然不会爱惜。只想着如何趁着在位期间,把天子的产业,变成自家的产业。待到新官上任,同样也想要一份自家的产业……

“请问太师,是满足天子一家容易;还是满足天子之外,再满足千家万户的士大夫,对百姓负担更重啊?”

“老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士大夫,不是天子,也不是百姓!屁股不要坐歪了!”李善长提高声调,面现怒气道。

“正因为我是士大夫,我才知道士大夫道貌岸然,实则贪婪自私。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晋与士大夫共有天下。偏偏都是我汉家王朝最弱的时候,这绝对不是巧合!”刘伯温沉声道:

“如果有的选,我宁肯选择皇帝与百姓共天下!”

“与百姓共天下?跟一君独治有什么区别?”李善长不禁失笑道:“一群泥腿子知道怎么治国?他们有那个本事么?他们配吗?”

“我理想中的‘与百姓共天下’,不是变相的一君独治,是让百姓有实实在在的上升渠道。普通士卒可以凭军功拜万户侯,封妻荫子!

“农民的儿子也能读书识字,一步步步入仕途。而不是让士大夫世代垄断所有上升空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君与百姓共天下。”

“那你就劝上位重开科举啊!”李善长大声道。

“科举的门槛太高了,寻常百姓谁能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还不是一样被士绅垄断?”刘伯温却摇头道:“我看皇上培养的那些平民子弟,在国子学学上几年,再历练历练,治国就完全没问题。”

“疯了,疯了!你绝对是疯了!”李善长面色苍白的看着刘伯温,感觉这个老对头,变得那样的陌生,那样的疯狂。

加之昨晚一宿没睡,早饭也没心情吃,他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想到袖子里还有颗糖,赶紧摸出来,剥开糖纸。

“……”看到那糖纸的颜色,刘伯温想开口阻拦。

李善长却已经吃了下去。

刘伯温只好住嘴。

缓了好长一会儿,李善长脸上这才渐渐有了血色,站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与为谋,今天这趟,算我来错了。”

“咱们分道扬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刘伯温无所谓的淡淡一笑。

“告辞。”李善长一拱手,便头也不回匆匆去了。

“这就走了,不在家吃饭啊?”刘伯温笑看他的背影。

“改日吧……”李善长的声音发颤,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了。

但他抱着‘不能像刘伯温一样,社会性死亡’的信念,咬牙坚持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噗……

这车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