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袋子呢?为什么也在他手里?”朱元璋沉声追问道。

“因为每年各地的赋税,也都是先跟韩国公讲好数,然后再解送朝廷的。”胡惟庸答道。

“好,很好,非常好……”朱元璋气极反笑道:“胡惟庸,瞧瞧咱这大管家,当的风光吧?”

“……”胡惟庸低头不敢接话。

“你呢,你就甘心一直当摆设?”朱元璋挑衅看着胡惟庸。

“不甘心!”胡惟庸断然道:“臣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当几年丞相,臣只知道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臣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那你就有为啊!”朱元璋提高声道:“咱做你的后盾,你敢不敢跟他们斗一斗?”

“敢!当然敢!”胡惟庸重重点头。“只要有上位撑腰,为臣什么都不怕!”

“好,说得好。有咱撑腰,你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朱元璋赞许的点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先彻底掌握中书省!”胡惟庸沉声道。

“不光要斗争,还得办正事儿。明年二月底前,把北伐所缺的军需全部运抵北平,有没有信心?”朱元璋大声问道。

“有信心!”胡惟庸大声答道。

……

待胡惟庸退下后,朱元璋问太子道:“怎么样,你觉得胡惟庸说得都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有假,但却匪夷所思。”朱标皱眉道:“尤其是讲数一节。朝廷要额外摊牌,跟地方讲数还可以理解。难道收多少税,也可以讨价还价吗?”

“确实匪夷所思,但越是离奇的事情,就越有可能是真的。”朱元璋拿起‘孝顺’,一边在后背上上下下,一边缓缓道:

“咱想起一件事,今年在凤阳时,韩宜可也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皇帝回忆道:“他说,自己在临淮县一年,发现地方上有三本账。一本是用来应付朝廷的;一本是用来跟老百姓收税的;还有一本,是跟上峰对账的。”

“当时因为事情太多,咱没太在意他这番话。”朱元璋接着道:“但是后来越想越觉着,这里头有大问题。”

“嗯。”太子点点头,他也感觉出来了。

……

目前朝廷收税的依据,还是洪武三年编制的户帖。

但户帖是人口普查的产物,主要是登记的各户百姓人口丁数。上头虽然也记载了各户的田亩数,却是自行申报填写的……

可想而知,肯定家家户户都存在瞒报漏报的‘隐田’行为……这一点,皇子们在老家历练的时候,便已经调查清楚了。

用户帖作为朝廷收税的依据,肯定没法征收到足够的税赋。

所以各县都建有私账,就是县里自行统计的每户田亩数,好作为真正的收税的依据。

而私账与户帖上的田亩数差距,就是地方衙门以权谋私的空间了。

经过勾兑之后,百姓实际交税的记录,便是公账了。

当然,私账是不可能给朝廷看的。

甚至很多地方的私账,都不给知县看,而是牢牢掌握在胥吏手中。

知县顶多知道私账的存在,但几乎没法让胥吏交出来。

一个小小的胥吏,自然没法跟县太爷叫板。但一旦胥吏乡绅,地痞讼师等地方势力抱成团,就不是知县能抗衡的了。

一如朱元璋现在所面临的窘境。

所以有人说,知县就是土皇帝。因为当皇帝和当知县,其实大有相仿之处。

……

“当时咱以为,韩宜可说的三本账是户帖、私账和公账。但现在想来,应付朝廷的那本账,不是户帖。”朱元璋沉声道:

“因为户帖上的田亩数是固定的,朝廷有底档,何谈应付?”

“是,登记实际征税数额的公账,就应该是交给朝廷的那本。”太子也敏锐的察觉到问题所在。

“又何来应付朝廷的那一本?”

“没错。韩宜可的意思,这两本应该是一本,但现在却有两本。也就是说,实际征税的数额和解送朝廷的数额,是有出入的!所以才需要两本账册记录。”朱元璋气得直骂娘道:

“韩宜可这个谜语人真该死!”

“父皇,体谅下韩宜可吧。他已经把中都的天都捅破了,还敢再把天下的地方官都得罪了?”朱标替小韩说了句公道话。

“他能暗示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嗯。”朱元璋认同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韩宜可的耿介忠诚,便接着道:

“如果韩宜可所言非虚,那么地方上要先讲数后解运,就好理解了。”

“是,因为征收的数额,应该是大于解运的数额。”太子点头道:“那么到底怎么分配,确实值得好好聊聊。”

“那是打着咱的旗号,跟咱的百姓征收的钱粮!”朱元璋火气上涌道:“他们也敢瓜分?”

“爹,这是按照你说的猜测而已。”太子哭笑不得道:“你咋这就生气了?”

“因为八九不离十。”朱元璋冷声道。

“还需要证据来证明。”太子冷静道:“但派出钦差到各省分头取证,兴师动众不说,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而且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下面人毁灭证据。”

“没错,所以咱要反其道而行之。”朱元璋显然已经有了章程道:“咱要让他们来南京讲数,咱也好近距离学习一下,说不定还能抓住他们什么把柄呢。”

“是,在京城方便监控。”太子点点头道:“但胡惟庸不是说,各省都派人去凤阳讲数吗?”

“这有何难?咱让韩国公进京就是了。”朱元璋淡淡道。

“理由呢?”

朱老板狡黠一笑道:“燕王和徐达长女大婚,咱让他当主婚人,这很合理吧?”

“很合理。”太子心说,老四的婚礼真是背负了太多太多,不禁失笑道:“怪不得父皇要老四正月里大婚,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民间有‘正不娶、腊不订’的说法,意思是,正月不娶妻,腊月不订婚。

因为据说正月里结婚,太岁压头,不利儿孙……

虽然只要朱老板想,自有钦天监来挑选吉日吉时,冲掉不利因素。

但老四推迟到二月举行大婚不香吗?又何苦非得在正月犯疑忌呢?

现在他才知道原因。因为本朝夏税无过八月,秋粮无过明年二月!

就是说,最晚二月,所有秋粮就得入太仓完毕。

而讲数,肯定要在入库前,最晚正月就得完成。

父皇让老四正月里大婚,韩国公这位主婚人就得正月进京。各地官员只能正月进京找韩国公讲数,才能不耽误二月秋粮入太仓……

这么多地方官员同时进京讲数,又是仓促之间,确实容易抓住破绽。